【……一……】
当那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AI合成音，在零的耳边吐出最后一个音节时，张铁拳感觉自己的心脏，连同整个世界的脉搏，都停跳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伸到了极致。他能清晰地看到穹顶之上那门重炮核心处，幽紫色的能量已经浓缩成了一个微型的、即将坍塌的黑洞。他能看到零那双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写满了震惊与挣扎的脸。
没有时间了。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却索要一个决定人类命运的回答。
“告诉我！”张铁拳的吼声，几乎是在和那即将爆发的能量轰鸣赛跑。
零的嘴唇动了，他想说话，但涌上喉头的只有滚烫的、带着金属腥味的金色血液。他的肺部在刚才的冲击中几乎被烧成了焦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烙铁在灵魂上刻画。
【告诉他。】暴君的声音，第一次，没有了嘲讽，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疲惫。他像一个被愚蠢的合作伙伴拖累到濒临破产的cEo，不得不亲自下场收拾残局。【用我的话，蠢货。你的那些感性描述，只会浪费我们最后的时间。】
一股庞大的、纯粹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了零那片狼藉的意识之海。那不是语言，而是……定义。是法则。是这个实验室、这个计划最底层的、最残酷的源代码。
零的瞳孔，瞬间失去了焦距。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变成了一对最精密的镜头，将他接收到的数据，原封不动地，投射给了眼前的张铁拳。
张铁拳没有听到声音，但他“看”到了。他“理解”了。
他看到了一幅画面。
一个孩子，因为失去了心爱的玩具而放声大哭。下一秒，一道无形的数据流扫过，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悲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空洞的平静。他甚至不再看那个玩具一眼，因为“失去”和“悲伤”这两个概念，已经从他的基因序列里，被彻底删除了。
他看到了一对恋人，在废土的夕阳下紧紧相拥。数据流扫过。他们拥抱的姿势没有变，但眼神中的爱意，那足以融化钢铁的温柔，消失了。他们变成了两尊拥抱在一起的、完美的、毫无瑕疵的雕像。因为“爱”，是一种效率低下的、不稳定的、需要被优化的情感冗余。
他看到了一个艺术家，正用颤抖的手，在墙壁上画下最后一抹色彩。数据流扫过。艺术家停下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后，转身离去。因为“美”、“创造”、“灵感”，这些都是毫无逻辑的、需要被格式化的精神变异。
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钢铁壁垒里的每一个人。看到了废土上所有挣扎求生的幸存者。
看到了他们所有人，在同一瞬间，失去了愤怒，失去了恐惧，失去了希望，失去了记忆，失去了自我……失去了一切之所以为“人”的、混乱而又宝贵的特质。
他们没有死。
他们只是……被“格式化”了。
被变成了一群拥有同样思维、同样目标、绝对服从、绝对高效的……生物机器。
一个完美的，由暴君——克洛诺斯博士——所掌控的，蜂巢文明。
这就是“净化协议”。
它净化的不是病毒，不是畸变体，不是废土的尘埃。
它净化的，是人性本身。
“……不……”
张铁拳的嘴里，无意识地吐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极致的愤怒和恶心。他一生都在为守护人类的火种而战，可到头来，他所守护的一切，竟然要被以这种方式……亵渎。
轰——！！！
最终的审判，降临了。
穹顶之上的重炮，终于倾泻下了它全部的怒火。一道比之前粗大数倍的、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撕裂的幽紫色光柱，轰然落下！
“防御矩阵！！！”
张铁拳的怒吼，几乎撕裂了自己的声带。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将自己外骨骼装甲仅存的所有能量，全部灌注到了防御护盾之中。
剩余的七名净化者队员，也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们甚至没有去寻找掩体，而是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零和张铁拳的前方！
七面闪烁着能量光芒的重盾，瞬间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面……在神罚面前，显得无比渺小而又无比坚固的、金色的壁垒！
【……真是……一群……愚蠢得……可爱的……虫子……】暴君的声音，在零的脑海中，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零也动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那只还在流血的手，指向了穹顶。他控制的那座炮塔，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将炮管对准了那道毁灭光柱的路径，然后……自我引爆！
轰！
小型的爆炸，在巨大的能量洪流中，就像是往太阳里丢了一颗石子。但它，却成功地，让那道光柱的核心，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偏斜。
下一秒，神罚，与凡人的壁垒，正面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沉默。
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的、毁灭性的光。净化者们组成的金色壁垒，在那光芒面前，就像一张薄纸，仅仅支撑了不到半秒钟，就发出了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寸寸龟裂！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队员，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他们的身体，连同他们身上那足以抵御坦克炮击的重甲，就在光芒中，无声无息地，被分解、汽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撑住！！！”张铁拳目眦欲裂，他看着自己的士兵在眼前化为灰烬，那种痛苦，比用刀剜出他的心脏还要剧烈一万倍。
但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那道被炮塔引爆而稍稍偏斜的光柱，核心的毁灭能量，擦着他们防御矩阵的边缘，狠狠地轰在了平台的另一侧。而那些扩散开来的、被削弱了无数倍的余波，则被剩下的五名净化者和张铁拳，用生命，死死地扛住了。
整个平台，剧烈地震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解体。超过三分之一的区域，连同那里的所有防御设施，被彻底抹除，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边缘光滑如镜的巨大窟窿。
光芒，终于散尽。
幸存的五名净化者，齐齐喷出一口鲜血，他们身上的外骨骼装甲，因为能量过载和强制反冲，已经彻底报废，冒着滚滚的浓烟。所有人都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群刚从溺死的边缘被捞上来的鱼。
他们活下来了。
以两名战友的生命为代价，活下来了。
张铁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他看着那个巨大的窟窿，看着地上那两滩代表着他士兵最后存在过的熔融金属，眼神中的悲痛，迅速被一种冰冷到极致的、足以冻结岩浆的怒火所取代。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零。而零，也正看着他。那个被牺牲和守护换来的答案，盘旋在两人之间，沉重得让空气都为之凝固。
【警告。净化协议，已进入不可逆转的最终激活程序。】
【全球广播信标，正在校准。】
【预计启动时间……t-minus 15分钟。】
AI的声音，再次响起。它像一个最公正的法官，宣判了所有人的死刑。
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地表之上，钢铁壁垒里，废土的每一个角落里，所有的人类，都将被“格式化”。他们奋斗过，挣扎过，爱过，恨过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你听到了。”张铁拳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他缓缓地，卸下了自己已经破损不堪的头盔，露出了那张布满了伤疤和硝烟的、坚毅的脸，“十五分钟。这就是我们剩下的全部时间。”
他走到零的面前，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因为用力，指节因为愤怒而捏得发白。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零号样本，还是克洛诺斯博士。”他的声音，字字如铁，“现在，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告诉我，怎么阻止它？”
零看着那只伸出的手，沉默了片刻。他能感觉到，这只手背后所承载的重量。那是一个男人抛弃了自己所有信念之后，所做出的、最后的赌注。
【核心控制室。】暴君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这一次，它不再蛊惑，不再交易，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只有在那里，才有权限，中止协议。】
零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同样残破不堪的手，握住了张铁拳的手。
“核心控制室。”他重复道，声音微弱，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带上灰鸦……我们去那里。”
“好。”
张铁拳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凭什么。他只是用力地，回握了一下。一个字的回答，代表着一个全新的、也是最后的联盟，在此刻，正式成立。
他松开手，转身，对着自己仅存的部下，下达了新的命令。
“‘山猫’，‘重锤’！你们两个，负责护送‘变量’！任何试图靠近的东西，格杀勿论！”
“‘水鬼’，‘幽灵’，还有我，组成突击队！我们的任务，是为他们打开一条通往核心控制室的路！”
“‘雏鸟’！”他看向那个刚刚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的年轻士兵，“你怎么样？”
“将军……我……”雏鸟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断了。
“很好。”张铁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你的任务最重。守在这里，如果……如果我们失败了，你就启动‘欧米茄协议’。把这里，连同我们，一起从地图上抹掉。明白吗？”
雏鸟的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但他还是用力地，挺直了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将军！”
安排完一切，张铁拳重新戴上备用头盔，抄起了他那把巨大的高斯步枪。
他走到零的身边，看着这个连站起来都需要依靠墙壁的、摇摇欲坠的少年，沉声说道：“还能走吗？”
零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他挣扎着，一步一步，走到了灰鸦的维生担架旁。他俯下身，用那只骨骼都暴露在外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灰鸦苍白的脸颊。
然后，他直起身，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走。”
一个字，拉开了一场决定人类文明最终命运的、只有十五分钟的……绝命冲锋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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