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的路,是一场无声的、与世界本身的战争。
当零和灰鸦离开蜃楼绿洲时,那些幸存者们正忙着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而庆幸生还,没有人记得他们,也没有人记得那片吞噬了现实的灰色肿瘤。历史被悄无声息地篡改了,只在两个人的记忆里,留下了无法愈合的疤痕。
他们没有交通工具。在这片被“摇篮”协议净化过的、生机盎然得有些过分的土地上,他们只能徒步。
每一步,对零而言,都是一次对“存在”的豪赌。
“还好吗?”灰鸦的声音,像一根坚韧的丝线,将他即将飘散的意识重新拉回躯壳。
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掌心有常年握枪留下的硬茧,指关节因为之前的战斗而有些浮肿,上面还沾着沙土和干涸的血迹。但这只手,很真实。
真实,是零现在最需要的奢侈品。
他的左眼,那只属于克洛诺斯的金色瞳孔,此刻看到的不是风景,而是奔腾不息的数据瀑布。他能“看见”风的轨迹,是空气动力学模型的实时演算;他能“看见”一株植物的生长,是光合作用效率与细胞分裂的进度条;他能“看见”灰鸦的心跳,是她生命体征参数的一段稳定波动。
他洞悉万物,却也与万物隔绝。
而他的右眼,那只属于他自己的、漆黑的眼眸,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风是温柔的,带着青草的香气;植物是坚韧的,在岩石的缝隙里努力伸展着腰肢;灰鸦的心跳……是温暖的,让他感到安心。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知,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冲撞、撕裂,让他每分每秒都处在一种精神分裂的边缘。而维系着他不至于彻底崩盘的,就是从掌心传来的,那份粗糙而真实的触感。
突然,零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他脚下的地面,在他右眼的视野里,坚实可靠。但在他左眼的视野里,构成那块土地的底层代码,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转瞬即逝的“NULL”指令。
世界,在排斥他。
“噗。”
金色的、带着乱码的数据流,再次从他的嘴角溢出。他的左腿,从膝盖以下,开始不受控制地像素化,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影像,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疯狂闪烁。
“零!”灰鸦一把扶住他,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
“没事……”零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轮的缝隙里挤出来的,“世界……在给我‘杀毒’。它认为我……不该存在。”
他赢了监察者,却得罪了比监察者更古老、更基础的法则——世界的“稳定性”。他这个不安分的变量,每一次与现实的交互,都是在挑战这个世界的底层架构。
灰鸦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用那双沾满尘土的手,用力地、一遍遍地,揉搓着他那条正在数据化的左腿。
她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粗暴。但她的每一次触碰,都在用最原始、最物理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宣告:
“他在这里。”
“他是真实的。”
“我能感觉到他。”
奇迹般地,那逸散的金色代码,在她固执的、一遍又一遍的揉搓下,竟然真的被“锚定”了。像素化的趋势被强行中止,血肉的质感,缓慢而痛苦地,重新回归。
零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看着灰鸦,那双黑金异色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你的‘刀鞘’……”他低声说,“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管用。”
灰鸦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用袖子擦了擦他嘴角的金色血迹,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几乎是将他半拖半扛地架了起来。
“闭嘴。”她的声音沙哑,“留点力气,走到能休息的地方再说。”
接下来的旅途,变得愈发艰难。他们就像一对行走在剃刀边缘的旅人,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灰鸦不仅是他的伴侣,是他的战友,更是他的……存在证明。
他们花了整整五天时间,才走出了那片曾经是沙漠、如今却已经变成草原的区域。这五天里,零的“数据化”现象发生了七次,每一次,都在灰鸦近乎自残般的“锚定”下,被强行拉了回来。她的双手,早已被他身上逸散出的高热数据流灼伤得不成样子。
当他们终于在地平线上,看到那座如同黑色方尖碑般、直插云霄的神盾指挥中心时,两人都几乎到达了极限。
……
神盾指挥中心,顶层。曾经的“王座”,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数据光缆连接而成的分析中枢。
张铁拳站在巨大的全息地图前,眉头紧锁,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他的脸上,刻满了战争留下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自从零和灰鸦进入“蜃楼”并失去联络后,他就一直守在这里。他不懂什么是概念战争,也不懂什么是规则改写。他只知道,自己把人类最后的希望,交给了那个亦正亦邪的年轻人。
“将军!”一个通讯兵的声音,打破了指挥中心的死寂,“侦测到两个高能生命信号,正在接近……识别码……是‘零’和‘乌鸦’!”
整个指挥中心,瞬间沸腾了!
张铁拳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屏幕上传回的、模糊的影像。当他看到那个被灰鸦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身影时,他那颗早已 hardened as steel 的心脏,竟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开启A-1通道,医疗队,最高戒备!所有非必要人员,撤离主控室!”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命令。
当零和灰鸦,如同两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踏入那扇为他们敞开的合金巨门时,迎接他们的,是张铁拳那张复杂到极点的脸。
“你……”张铁拳看着零那双诡异的黑金异色瞳,看着他身上不时闪过的、如同电流般的金色乱码,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赢了。”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但是,还没结束。”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身体一软,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在昏过去之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确保自己倒下的方向,能让身边的灰鸦稳稳地接住。
……
零的昏迷,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整个变量联盟的权力核心,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云之下。
他们的“神”回来了,却成了一个随时可能“信号中断”的易碎品。神盾指挥中心最顶级的生命维持系统,对他毫无作用,因为他正在经历的,不是物理层面的损伤。
唯一能让他保持“存在”的,只有灰鸦。她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床边,一只手,永远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仿佛只要一松开,他就会像风中的沙画,彻底消散。
而在这三天里,另一场战争,在指挥中心的另一端,也进行到了最白热化的阶段。
数据分析部的最深处,一间被绝对隔音材料包裹的“静室”里,墨菲已经连续七十二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他的面前,悬浮着一团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不断蠕动和变化的混沌光球。那是他从“蜃楼”绿洲崩溃后,残留下的空间背景辐射中,艰难提取出的……“样本”。
这团数据,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编程语言。它没有逻辑,没有规律,充满了矛盾和悖论。仅仅是看着它,就足以让一个顶尖的程序员精神错乱。
墨菲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球上布满了血丝,鼻腔里还塞着止血的棉花。他的大脑,作为一台超频到极限的生物计算机,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负荷。
“不对……不对……这个算法是自相矛盾的……”他喃喃自语,双手在虚拟键盘上疯狂地敲击,留下一连串的残影,“它在‘定义’一个不存在的结果,然后用这个结果去‘证明’过程的合理性……这是……这是疯子的逻辑!”
他正在尝试解读“最终序列”的源代码。
这无异于一个凡人,试图去理解神明的梦呓。
就在他的精神即将被那混沌的数据彻底吞噬,陷入永久性疯狂的前一秒。他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零在出发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监察者,不是一个程序员,它是一个……‘修正主义者’。它不创造,只修改。”
修改……
墨菲的眼中,猛地爆发出了一道骇人的精光!
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一直试图去“理解”这段代码,但这段代码的本质,根本就不是让人理解的!它的目的,是“覆盖”!
他不再尝试解析,而是将自己所有的计算力,都集中到了一个点上——寻找这段“病毒”代码与“世界”这个“操作系统”之间,那个唯一的……“接口”。
一个小时后。
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墨菲像一具行尸走肉,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双目无神,嘴角却挂着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知道了。”他对守在门外的卫兵说,“召开最高会议。现在,立刻。”
……
十分钟后,神盾指挥中心,最高战略会议室。
张铁拳、巴图、科尔文、鹰眼……所有变量联盟的核心高层,全部到齐。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仿佛随时会猝死的墨菲身上。
墨菲走到全息投影前,伸出颤抖的手,调出了一组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如同鬼画符般的数据模型。
“那个倒计时……”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我们都以为,那是世界毁灭的时间。我们以为,当它归零时,监察者会用‘泰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把我们连同这个星球一起炸掉。”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着众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极度的恐惧。
“我们都错了。”
“那不是毁灭的倒计时。”
“那是一个……‘安装进度条’。”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安装?”张铁拳皱起了眉头,“安装什么?”
墨菲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所有人信仰崩塌的答案。
“安装一个新的……‘现实’。”
他指向那团混沌的数据模型,解释道:“监察者的‘最终序列’,不是武器,而是一个……世界级的‘补丁’。一个旨在‘修复’它眼中bUG的……系统更新包。”
“它认为,大灾变之后的所有进化,所有生命,包括我们人类,都是‘摇篮’协议催生出的、错误的、不稳定的‘变量’。我们……是这个世界的bUG。”
“所以,它要做的,不是毁灭世界。而是……‘重写’世界的规则。”
墨菲的手,在投影上划出了一道血红色的时间线。
“当倒计时结束,这个‘补丁’就会安装完成。届时,世界的底层逻辑,物理的、概念的、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改写。所有不符合它‘出厂设置’的东西,都会因为……‘逻辑不兼容’,而被自动清除。”
“我们不会被杀死。”墨菲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像一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我们会被……‘优化’掉。”
“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历史,我们爱过、恨过、挣扎过的一切,都会从世界的底层逻辑中,被彻底抹去。就像一段多余的代码,被程序员按下‘delete’键。”
“这个世界,会恢复到监察者眼中最完美的、没有我们这些‘变量’的、稳定而死寂的……初始状态。”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那一张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所以,那个倒计时,它的真正意义是……”
“——‘最终校准’。”
“是留给我们这些‘错误数据’,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存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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