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苍山的余晖吝啬地收走了最后一缕暖光,墨蓝色的夜幕如同浸透了冰水的巨幕,沉沉压下。
弥仞的身影在崎岖的山道上踉跄前行,每一步踏下,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右臂如同折断的枯枝,软软垂落,仅靠左手死死攥着乌鳞匕首冰冷的柄身,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是她对抗昏沉意识与无边痛楚的唯一锚点。
识海中,青玉风茧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它勉力运转着,将周遭数十丈内的地形和元气波动模糊地映照出来,但这感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翻涌的血雾,扭曲而失真。
每一次试图扩张感知范围,都引来风茧一阵剧烈的颤动,如同濒临碎裂的琉璃。
怀中,《灵枢鬼门针》古籍的共鸣,便是这无边黑暗与痛苦中最刺耳的鼓点。它不再仅仅是清晰的信号,而是一种穿透骨髓的、带着铁锈腥味的急迫。
一声声,如同濒死心脏最后的搏动,又像是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摇摇欲坠的精神上。
西北,西北,那无声的呐喊在她颅内轰鸣,压过了自身血液奔流的声响,催促着她压榨出这残破躯壳里最后一丝气力。
奔行不过半个时辰,天地突然变色。
头顶原本只是阴沉的天幕,毫无征兆地被一道惨白刺目的电蛇撕裂。
那光芒瞬间映亮了弥仞惨白如纸的脸和周围狰狞的山石轮廓,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鬼魅。
紧随其后的,是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震碎的恐怖炸雷。
轰——!!!!
声音并非来自天际,更像是直接在脚下的大地深处炸开。
脚下的山石簌簌颤抖,弥仞本就虚浮的下盘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栽倒。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声炸雷,如同拉开了天河的闸门。
哗——!!!
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以倾天覆地之势轰然砸落,不是雨丝,不是雨滴,而是狂暴的、如同天河倒灌般的冰冷水柱。
豆大的雨点砸在岩石、泥土、树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爆响,瞬间汇聚成一片白茫茫的、吞噬一切的水幕。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钢针,瞬间穿透了弥仞早已湿透的单薄衣衫,狠狠刺入她的肌肤、骨髓。
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如坠冰窟。更可怕的是脚下的路。
雨水疯狂冲刷着山道,松软的泥土瞬间化作粘稠的泥浆,而裸露的岩石表面,则被雨水覆盖,变得如同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油脂,滑不留手。
弥仞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她试图将风茧的感知凝聚在脚下,寻找相对稳固的落脚点。
然而,狂暴的雨幕不仅遮蔽了视线,更搅动着天地间本就紊乱的元气。
风茧投射出的感知图景剧烈地波动、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雪花屏幕,时断时续,根本无法提供可靠的指引。
突然,脚下猛地一滑,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岩石让她彻底失去了平衡。
“唔!” 弥仞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顺着陡峭湿滑的山坡向下急速滑去,速度越来越快。
冰冷的泥水、碎石、断枝疯狂地拍打在她脸上、身上,灌入她的口鼻,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火辣辣的刮擦痛感。
危急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伤痛,弥仞眼中寒光一闪,左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乌鳞匕首狠狠刺向身侧湿滑的岩壁。
嗤——锵!
匕首锋锐的尖端在坚硬的岩石上划出一溜刺目的火星。
巨大的摩擦阻力和坚硬的岩石阻挡了匕首的深入,但也极大地减缓了她下滑的速度,乌鳞匕首如同绝望中钉入悬崖的钢钎,死死拖拽着她下坠的身体。
泥石飞溅!弥仞的身体在泥泞的山坡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沟壑。
右臂的伤口被狠狠撞击、撕扯,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欲昏厥。左臂因为紧握匕首承受着巨大的拉扯力,肌肉撕裂的痛楚清晰传来。
泥水混合着血水,糊满了她的脸,遮蔽了视线,只留下满口的腥咸和泥土的苦涩。
下滑之势终于勉强止住,她半个身体都浸在冰冷的泥浆里,狼狈不堪。然而,危机远未结束。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如万马奔腾、大地震颤的恐怖轰鸣,如同地狱的丧钟,从她刚刚滑落的上游山谷方向传来,那声音穿透狂暴的雨幕,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迅速逼近。
弥仞猛地抬头,透过模糊的雨帘和满脸的泥污,她“看”到了,在风茧那剧烈扭曲、濒临崩溃的感知边缘,一股浑浊的、裹挟着无数断木巨石、如同黄色巨龙般的泥石洪流,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咆哮着冲下狭窄的谷道。
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吞噬、掩埋,那狂暴的能量洪流,比盘龙涧的空间乱流更直观,更令人绝望。
避无可避!前后皆是陡峭山壁,左右是深谷,她所在的位置,正是泥石流必经的谷道低洼处,几息之后,她就会被这毁灭的洪流彻底吞没,尸骨无存。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体力耗尽,伤势惨重,感知混乱似乎所有的生路都已断绝。
怀中古籍的共鸣却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尖锐,如同濒死者的呐喊,狠狠刺入她的识海。
不!不能死在这里!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混合着对同伴承诺的滔天执念,如同火山般在弥仞濒临崩溃的身体里轰然爆发,她眼中瞬间燃起疯狂的光芒,求生的意志压榨出身体最后一丝潜能。
“风茧!给我,开!” 弥仞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嘶吼。
识海中,那枚青玉风茧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玉石俱焚的决绝,猛地爆发出超越极限的璀璨清光。
这光芒如同燃烧自身本源,瞬间穿透了狂暴雨幕和紊乱元气对感知的干扰,虽然范围依旧极小,但在这生死一瞬,足够了。
风茧的光芒如同探照灯,不顾一切地扫过她身侧陡峭湿滑的岩壁。
无数岩石、苔藓、缝隙的细节在极度凝聚的感知中飞速掠过。
就在泥石流那毁灭性的轰鸣已近在咫尺,裹挟着死亡气息的泥腥狂风扑面而来的刹那。
在岩壁上方约一丈处,几块凸起的、犬牙交错的巨大岩石下方,向内凹陷出一个极不显眼的、仅能勉强容纳一人的浅洞。
洞口被茂密的且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藤蔓和一块突出的岩石遮挡了大半,若非风茧极限燃烧,根本无法发现。
弥仞没有任何犹豫,她猛地拔出深深刺入岩壁的乌鳞匕首,身体借着泥水的润滑和最后爆发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般,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浅洞的方向,动作牵动全身伤口,剧痛让她几乎晕厥。
——噗通!
她狼狈不堪地滚入那狭窄、冰冷、弥漫着土腥味的浅洞,身体重重撞在洞壁上,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溅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被雨水冲刷。
轰——!!!
毁灭的泥石洪流如同发狂的巨兽,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在她刚才停留的位置。
浑浊的泥浆、碎石、断木如同海啸般拍打在洞口那几块凸起的岩石和遮挡的藤蔓上。
——砰!砰!砰!
沉闷恐怖的撞击声如同重锤敲打战鼓,整个岩壁都在剧烈颤抖,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弥仞身上。
浑浊的泥浆如同瀑布般从洞口上方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洞口大半,泥点飞溅,几乎将她彻底掩埋。
洞口的光线瞬间被遮蔽,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岩石的呻吟和泥浆流淌的哗啦声。
洞外,是末日般的咆哮与吞噬。洞内,是弥仞蜷缩在冰冷狭窄的空间里,如同惊涛骇浪中一片随时会倾覆的枯叶。
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泥腥气,冰冷刺骨。乌鳞匕首被她死死抱在怀里,冰冷的触感是这绝望黑暗中唯一的真实。
全身的骨头都在哀鸣,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飘摇。
怀中的古籍,那急迫的共鸣,穿透了洪流的咆哮,依旧顽强地,如同脉搏般一下下敲击着她的灵魂。
她活下来了。以几乎粉身碎骨的代价。然而,前路,依旧被无边的暴雨和黑暗笼罩。
西北的方向,那呼唤她的同伴,还在未知的劫难中等待。
弥仞闭上眼,将脸埋进冰冷的臂弯,在泥浆和血污中,无声地积攒着下一段亡命奔袭所需的、那微乎其微的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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