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后巷的樱花树下还笼罩着一层薄雾。宋小满蹲在树根旁,手里紧攥着那封家书,纸角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发软。她整夜未归,就这么背靠树干坐着,膝盖上横放着那把柳叶刀。
刀刃沾了露水,在微光中闪烁。
她忽然抬起刀,在树皮上缓缓刻下四个字:宁死不从。
刀尖划破树皮,也划伤了她的指尖。血珠顺着刀背滑落,滴入泥土,宛如凋零的早樱。
她凝视着那几个字许久,喉头动了动,没有出声,眼眶却已泛红。
就在她准备收刀时,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踩碎了几片落叶。
刀疤六斜倚在墙边,袖口一抖,露出微型录音器,这么早就写遗书?
宋小满猛地转身,刀尖直指对方。
刀疤六咧嘴一笑,火焰纹身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狰狞:你爹昨儿半夜来电话,说只要你回去相亲,他们就保你平安。啧,真是孝顺女儿啊。
你们敢动我爸妈——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不是我们敢不敢,是你选哪条路。他向前一步,嫁人,万事大吉;不嫁……这店今天还能不能开张,我说了算。
一阵风吹过,几片樱花飘落,恰好落在突然出现的一只青瓷碗沿上。
没人看见碗是谁放的,只听一声,它稳稳停在两人中间,热气袅袅升起,甜香混着糯米味弥漫在空气中。
陈砚舟从巷口走来,围裙还未换下,手上沾着面粉。
他看也没看刀疤六,只对宋小满说:吃一口,再决定。
宋小满咬紧嘴唇,没有动作。
刀疤六冷笑:哟,厨师长亲自送甜点?以为一碗汤圆就能救命?
陈砚舟没有理会,弯腰将碗往前推了半寸:和解汤圆,不是哄小孩的糖水。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砍了它。
宋小满凝视着那碗汤圆,热气模糊了视线。白白胖胖的汤圆浮在清汤里,像极了小时候母亲煮的那一锅。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病得下不了床,她偷偷爬上灶台,踮脚搅动锅里的汤圆,米浆溢出来烫了手,却还是哭着把碗端到母亲面前。母亲吃了两口,眼泪掉进碗里,说:你能掌勺,就不怕没人疼。
她鼻尖一酸,低头咬破一颗汤圆。
刹那间,嘴里不只是甜味。
是柴火灶的噼啪声,是铁锅刮底的声响,是母亲轻抚她头顶的温暖。
她猛地抬头,眼中含泪,双手却不再颤抖。
她站起身,柳叶刀一转,刀尖直指刀疤六咽喉:你们搞错了一件事。
刀疤六下意识后退半步。
我不是非要逃,也不是非得嫁。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我选第三条路——留下,做饭,守护这家店。
刀疤六脸色变了变,想笑,却笑不出来。
陈砚舟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围裙兜里,只淡淡说了句:她要是走了,明天的飞刀豆腐丝谁来切?三分钟二十八秒,一根不断,你还记得那碗汤的味道吗?
刀疤六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天早上他喝过一碗辣味镇魂汤,呛得跪地求饶,从此见辣就发怵。
他瞪了陈砚舟一眼,又盯着宋小满看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去。临走前,目光在那碗汤圆上停留了一瞬。
宋小满没有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收刀入鞘。
她低头看着那碗汤圆,热气快要散尽,但她没有再碰第二口。
她把刀插回腰间刀鞘,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转身朝厨房走去。
经过陈砚舟身边时,她顿了顿:师父……还没正式收过徒弟吧?
陈砚舟挑眉:你想拜师?
我不想靠逃避来活命。她回头看了眼樱花树上的字,我想学怎么站着把饭做好。
陈砚舟微微一笑,从围裙兜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展开一看,是《淮扬刀工秘录》的残页。
那你得先学会,怎么把一页纸切成一百片,还不掉渣。
宋小满接过纸,手指捏得发白:明天我就开始练。
陈砚舟点点头,转身回到后厨。
灶上的锅还在烧着,米粥咕嘟咕嘟地冒泡。他掀开锅盖,撒了把桂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阿阮昨晚留下的信号屏蔽贴还贴在电闸箱上,边缘有些翘起。他顺手按了按,没有说话。
许铮从侧门进来,手里拎着两袋面粉,看见宋小满往厨房走,愣了一下:今儿这么早?
她要练刀功。陈砚舟搅动着粥,从切纸开始。
许铮了一声,放下面粉,瞥见墙上新钉的木架,银勺腕饰还戴在陈砚舟手上,没有挂上去。
那勺子……还不放?
不急。陈砚舟低头尝了口粥,等它该挂的时候,自然会挂。
许铮没再追问,转身去检查门窗。经过宋小满身边时,低声说了句:记得磨刀。
宋小满点头,抽出一把薄刃刀,在磨石上推了两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陈砚舟盛了碗粥递给许铮:喝完去盯西郊仓那边,阿阮说铅块可能今晚转运。
许铮接过碗,突然压低声音:刀疤六刚走,是不是又来找麻烦?
找的是她。陈砚舟望向窗外,樱花落在灶台边缘,被热气一烘,花瓣微微卷起。
但她没逃。
许铮喝了口粥,烫得直哈气:这丫头,有点意思。
陈砚舟没有接话,只把空碗放进水池,拧开水龙头冲洗。水流冲过碗底,形成一圈圈漩涡,水底隐约浮现一行字:溯源未断,链将闭合。
他关上水,甩了甩手,走到灶前添了把柴。
火苗地蹿高,映亮了墙上那块心味永传的木匾。
宋小满已经开始切纸,第一刀下去,纸片飘落,宛如轻盈的雪花。
她手腕用力过猛,虎口震得发麻,但没有停下。
第二刀,第三刀……
陈砚舟靠在灶台边注视着她,忽然开口:慢点切,刀快不如心稳。
宋小满喘了口气,放慢了动作。
刀锋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声。
巷外传来环卫车的声响,有人开始清扫街道,哗啦啦的声音如同潮水退去。
陈砚舟转身揭开蒸笼,白雾涌出,瞬间弥漫了半个厨房。
他伸手取出一块豆腐,放在砧板上。
豆腐洁白如玉,表面光滑,倒映出他眼睛的轮廓。
他拿起刀,轻轻压在豆腐上,刀锋未动,可豆腐中央已然裂开一道细缝,仿佛被无形的针线划过。
他低声自语:有些事,不用声张,也能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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