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安静地烧着，余昭昭还扒在灶台边，嘴上嚷嚷着要唱新歌换粥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锅里冒出的白气。她刚想伸手去碰碗沿，陈砚舟手腕轻轻一转，“啪”地一声，锅盖严丝合缝地落了下去，把香气全锁在了里头。
“粥不是唱出来的。”他声音不高，却很清楚，“是熬出来的。”
她撇了撇嘴：“你这人怎么比我们导演还难说话？”
角落里的唐绾把相机往桌上一放，连镜头盖都没开。“你先安静十分钟，说不定真能喝上。”
陈砚舟没接她们的话，只用那柄祖传的银勺，轻轻敲了三下锅沿——叮、叮、叮，声音清脆，像是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睡时哼的调子。原本有些跳动的火苗，被这三声一震，竟慢慢稳了下来，蓝汪汪的火舌均匀地舔着锅底。
他掀开锅盖，米浆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小泡，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金黄色油花。那香气不冲，却绵绵密密地往人骨头缝里钻。余昭昭用力吸了两下鼻子，忽然不吭声了。
“你奶奶熬粥，爱放陈皮和桂花。”陈砚舟一边慢慢搅动，一边说，“水要分三次加，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小。她总说，心急的人，喝不了这口粥。”
余昭昭喉咙轻轻一动：“你怎么知道……”
“你t恤领口有块旧印子，洗得发白了，是桂花酱留下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还有，你从进来开始，右手就一直摸着左边袖口——那是老人家以前常拉你的地方。”
她愣住了，手指还无意识地停在袖子上。
唐绾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把相机往远处推了推。
陈砚舟盛出一碗粥，递过去时，碗底压了张折起来的小纸条。余昭昭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就一行字：别演了，就当自己是个普通人。
她捧着碗，第一口喝得有点急。原本想笑着说句“也就那样”，可话到了嘴边，却卡住了——那味道像把钥匙，轻轻一转，就把心里某个锁了很久的盒子打开了。
她眨了眨眼，又喝下第二口。
“这……”她的声音轻了下来，“怎么跟我小时候发烧，奶奶守了一夜，喂我的那碗一模一样？”
陈砚舟没应声，只是靠着灶台站着。
第三口下去，她低下头，看着碗里所剩不多的粥，睫毛轻轻颤着。一滴水珠毫无预兆地落进碗里，荡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唐绾看着，下意识伸手想去拿相机，指尖刚碰到冰冷的机身，又缩了回来。最后，她只是端起自己那半碗已经凉了的汤，慢慢地喝了一口。
“我小时候胃疼，我妈也是这样。”她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一边骂我乱吃东西，一边坐在床边，把粥吹凉了喂我。”
余昭昭没抬头，小口小口地喝着，像是在完成一个郑重的仪式。喝到最后，碗底露出一道弯弯曲曲的金色纹路，像是谁用笔画下的星轨。
她把空碗抱在怀里，久久没有动。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一声接一声，像是催命。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密密麻麻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经纪人的。微信消息还在不停往外蹦：
【立刻回酒店！你现在人在哪儿？】
【有粉丝拍到你在街边小馆子？形象管理组要疯了！】
【别乱吃外面的东西！吃出问题谁负责？】
她盯着刺眼的屏幕，手指悬在关机键上犹豫了几秒，然后猛地用力按了下去——屏幕瞬间黑了。
接着，她又掏出另一部手机，对着那只空碗拍了张照。碗底那道金纹在镜头下格外清晰，真像是银河落在了瓷碗里。
她低头打字：
不是炒作，是救赎。七天睡不着，一碗粥，梦见了奶奶。谢谢心味餐馆，谢谢陈老板。
发送。
做完这一切，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唐绾看着她，轻声说：“这回，就别拍了吧。”
陈砚舟正低头刷锅，水流哗哗作响，混着外面巷子里早起扫地的声音，盖过了许多细微的动静。
过了十来分钟，店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陈砚舟刚把新一锅水坐上灶，唐绾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震动。她瞥了一眼，猛地坐直了身子。
“我的天……”
“怎么？”他问。
“热搜第一。”她把手机屏幕转过来，上面赫然显示着：#女顶流蹲街吃粥#，后面跟着刺眼的“爆”字，阅读量已经三千多万。
屏幕上滚动的评论五花八门：
【昭昭是不是哭了？我看着照片都心疼！】
【求地址！！我妈失眠三个月了，我想带她去！】
【楼上+1，我爸手术后整夜睡不着，能快递一碗吗？】
【笑死，刀疤六都留言了：“陈师傅，我能来试吃吗？我保证不闹事。”】
【有人看出来了吗？碗底那纹路是不是星图？】
【细看发现，她发图时锅盖关着，但蒸汽走向说明还在熬！这人品没话说！】
唐绾手指往下滑，越看越沉默。
一条高赞评论写道：“原来明星也会累，也会想家，也会半夜饿着不敢睡。”
她抬头看向陈砚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明天早上，这条巷子会堵死。”他拧小了火，盖上锅盖，“还有，你的那些同行，怕是要倾巢出动了。”
“不止是记者。”她的语气严肃起来，“赵德利倒了，王虎也消停了，现在全城都在找‘那个味道’。你这儿，成了唯一的出口。”
陈砚舟没接话，只是把手搭在锅盖上，感受着那股温热的蒸汽慢慢渗透出来。
这时，余昭昭抬起头，眼睛还红着，眼神却清亮了许多。她把空碗轻轻放在桌上，说：“我不走了。”
“你经纪人会把你拉黑的。”唐绾提醒她。
“拉黑就拉黑吧。”她笑了笑，带着点涩意，“反正也快解约了。他们只关心我怎么营业，没人在乎我累不累。”
“那你留下来做什么？等着粉丝来打卡？”
“等下一碗。”她说，“我想知道，除了奶奶，我还能梦见谁。”
陈砚舟看了她一眼，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粗瓷碗，仔细擦干净，摆在她面前。
“明天这个点，还有一锅。”
“必须加陈皮！”她急忙说。
“随你。”他往灶膛里添了根柴，“但别指望回回都有奇迹。”
“这不是奇迹。”她摇摇头，“是……被我忘了的东西，又回来了。”
唐绾默默把胶卷收进包里，没再提报道的事。她喝掉最后一口凉粥，忽然说：“我明天带我妈来。”
“她胃不舒服？”
“她什么都不说，但从来不吃别人做的饭。”唐绾顿了顿，“也许……你能让她开口。”
陈砚舟点了点头，没多问。
店外天光已经大亮，巷子口传来早点摊支棚子的动静。一辆送菜的三轮车停在门口，老板探头问：“心味餐馆，今天的米还要不要？”
“要。”陈砚舟走出去签单，顺手接过两袋新米。
回来时，围裙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他掏出来一看，微信已经卡得动弹不得，未读消息的红点从99+一路跳到“999+”。朋友圈全是转发：
【已经打车在路上了！】
【从杭州飞过去，落地直接冲！】
【我妈说了，只要能睡着，跪着喝都行！】
他滑到最上面，看到余昭昭那条动态下面，最新评论是：
【刚到巷子口，三百多人排队，警察都来维持秩序了！】
【前方直播：队伍排到第三个路口了！】
【有人带了保温桶，说要打包回去给住院的老爸！】
唐绾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你完了。”
“我没想躲。”他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灶台上，跳动的火光照着他的侧脸，“粥还得熬，人总会来。”
余昭昭还抱着那只空碗坐在那儿，像守着什么宝贝。唐绾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回头问：“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一勺一勺，接着煮。”
话音刚落，门帘又被掀开了。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挤进来，额头上都是汗，手里举着麦克风：“陈老板！我是《都市快报》的！请问您对‘顶流吃粥事件’有什么看法？”
陈砚舟看都没看他，舀起一勺乳白的米浆，稳稳地倒入锅中。
香气再次弥漫开来，那个张着嘴的记者，一时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唐绾笑着摇摇头，掀帘走了出去。
余昭昭把脸贴在微凉的空碗上，带着鼻音轻声说：“再来一碗吧。”
陈砚舟握着长柄木勺，站在灶前，手腕轻轻一抖，米浆滑入滚水。
一切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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