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室女婿:荣光与隐忧
正始初年的洛阳城,经过数十年的经营,已是繁华似锦。街市上人来人往,酒肆中谈笑风生,太学里书生云集。在这座帝都的东南隅,一座不算奢华却颇为雅致的宅邸中,年仅二十余岁的嵇康正在书房中抚琴。琴声清越,却隐约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忧思。
这时,兄长嵇喜兴冲冲地走进院中,身后还跟着几位朝中官员。嵇喜在朝中任职,深得朝廷赏识,他一心想要为才华横溢的弟弟谋个前程。
“叔夜,快些准备,沛王府派人前来相看。”嵇喜难掩兴奋之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嵇康琴声未停,只是微微抬眼:“兄长何须如此急切?”
“你可知沛王曹林在宗室中的地位?若能得沛王赏识,你我兄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嵇康轻轻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他深知兄长的一片苦心,却也明白这其中的政治意味。沛王曹林是曹操之子,当今天子的叔祖,在曹魏宗室中举足轻重。若是与沛王府结亲,就意味着彻底卷入曹魏宗室的政治漩涡。
果然,数日后,一桩姻缘悄然促成。嵇康迎娶了沛王曹林的女儿(一说为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为妻。关于这段婚姻的具体细节,史书记载颇有出入。《三国志》引《嵇氏谱》称: “康妻,林子之女也。”而《晋书》则记载略为含糊。但无论如何,这桩婚姻将这位铚县来的才子与曹魏皇室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婚礼那日,沛王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嵇康身着婚服,俊朗的面容在红烛映照下更显风姿独秀。前来贺喜的宾客中,不乏当世名流,其中就有以清谈着称的何晏。
何晏是曹操的养子,娶了金乡公主,在正始年间权势显赫。他打量着嵇康,对身旁的夏侯玄低语: “此子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非池中之物啊。”
夏侯玄点头称是:“可惜生不逢时。”
婚礼的喧嚣过后,嵇康被授予郎中之职,不久又迁为中散大夫。这是一个闲散的官职,并无实权,主要负责顾问应对。对于嵇康而言,这反倒合了他的心意。他可以在洛阳城外的宅邸中,继续过着读书、弹琴、思考的生活。
每日清晨,嵇康总要在庭院中的梧桐树下抚琴一曲。长乐亭主常常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她虽出身皇室,却毫无骄纵之气,对丈夫的才学品行深为敬重。
“夫人的琴艺近日大有进益。”一曲既终,嵇康温和地说道。
长乐亭主浅浅一笑:“在夫君面前,妾身岂敢称琴艺?只是......”她欲言又止。
“夫人但说无妨。”
“近日朝中局势微妙,大将军与太尉之间......父亲让我提醒夫君,处事当更加谨慎。”
嵇康神色一凛。他何尝不知,自从魏明帝曹叡去世后,年幼的曹芳继位,朝政由大将军曹爽和太尉司马懿共同辅佐,双方明争暗斗日益激烈。而他自己,因着皇室姻亲的身份,又与何晏等人交往,早已被打上了曹爽一派的标记。
正始九年(248年)的一个秋日,何晏邀嵇康到府中饮宴。酒过三巡,何晏屏退左右,对嵇康推心置腹:
“叔夜可知,司马懿称病不朝,其心叵测啊。”
嵇康放下酒杯,神色平静:“朝政大事,非康所能议论。”
何晏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我都与曹魏皇室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大将军欲行新政,正是用人之际。以叔夜之才,何不出任实职,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嵇康默然不语。他深知何晏等人的改革虽然意在振兴朝纲,但其奢靡作风和激进举措已经引起诸多不满。更重要的是,他洞悉到司马懿老谋深算,绝非易与之辈。
宴会归来后,嵇康对妻子感叹:“洛阳虽好,非久居之地。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正始十年(249年)正月,大将军曹爽陪同年幼的皇帝曹芳前往高平陵祭拜明帝。司马懿趁机在洛阳发动政变,控制了京城。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高平陵之变”。
消息传来时,嵇康正在书房注解《庄子》。家仆惊慌来:“主人,大事不好!太尉起兵控制了洛阳,何大人、邓大人他们都......”
嵇康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墨迹在竹简上晕开一团。他缓缓放下笔,神色依旧平静:“知道了,下去吧。”
长乐亭主急匆匆走进书房,面色苍白:“夫君,听说司马太尉正在搜捕何晏等人的党羽,我们是否要暂避风头?”
嵇康摇了摇头:“该来的总会来。我虽与何晏有来往,但从未参与政事,司马懿不会对我怎样。”
话虽如此,接下来的日子却不好过。司马懿父子大开杀戒,何晏、邓飏等曹爽集团的核心人物尽数被诛,夷灭三族。洛阳城中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一日,嵇康的好友山涛前来拜访。山涛此时已在司马氏手下任职,他忧心忡忡地劝道:“叔夜,如今时局已变,不如我向太尉举荐你,也好......”
嵇康打断他的话:“巨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生性疏懒,不堪政务,还是继续做我的中散大夫吧。”
山涛叹息道:“你可知外面都在传言,说你与何晏过从甚密?如今何晏已死,你处境危险啊!”
“清者自清。”嵇康淡然道,“况且,我现在还是皇室女婿,司马懿总要顾及这一点。”
话虽如此,嵇康内心明白,这层皇室姻亲的关系,在太平年月是荣宠,在政权更迭之际却可能成为催命符。他想起前日遇见司马师的情景——那位司马家的长子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审视与猜忌。
最让嵇康感到痛心的是,许多昔日往来密切的朋友,如今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阮籍、向秀等寥寥数人,依旧时常来访。
某个雪夜,阮籍带着酒来到嵇康府上。两人在暖阁中对饮,窗外雪花纷飞。
“嗣宗可知,昨日钟会来访?”嵇康忽然说道。
阮籍放下酒杯:“那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来做什么?”
“说是慕名而来,想要探讨玄理。但我看得出来,他是替司马家来试探我的态度。”
“你如何应对?”
嵇康冷笑一声:“我在树下锻铁,未曾理睬。他在一旁站了半个时辰,自觉无趣,便走了。”
阮籍大笑:“好!好一个嵇叔夜!不过......”他收敛笑容, “钟会此人,心胸狭窄,你今日得罪了他,来日必遭报复。”
“大丈夫立世,但求问心无愧。若是趋炎附势,与禽兽何异?”
话虽如此,嵇康也清楚地感觉到,洛阳的政治空气越来越令人窒息。司马氏虽然表面上仍然尊奉曹魏皇室,但篡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作为曹魏的女婿,他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力。
这日傍晚,嵇康独自登上洛阳城楼。夕阳西下,将整座城池染成血色。他想起少年时在铚县嵇山上的日子,那时虽然清贫,却可以自由自在地读书、弹琴、漫步山林。而如今,虽身居帝都,官至中散大夫,却仿佛笼中之鸟,处处受制。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轻声自语。
回到府中,他对长乐亭主说道:“我打算辞去官职,隐居山阳。”
长乐亭主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夫君既然决定,妾身自当相随。只是......父亲那里......”
“沛王那里,我自会去解释。如今洛阳已是是非之地,久留无益。”
正元元年(254年)春,嵇康终于携家眷离开洛阳,迁居河内郡山阳县。这里地处太行山南麓,远离政治中心,山水秀美,正是隐居的佳处。
在山阳的竹林里,嵇康找到了久违的宁静。他与阮籍、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等友人时常在此聚会,清谈饮酒,吟诗作赋,这就是后世传颂的“竹林之游”。
然而,即便在这片世外桃源中,政治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嵇康知道,司马氏不会忘记他这个曹魏皇室的女婿,而他与生俱来的傲骨,也注定无法在强权面前低头。
一日,向秀见嵇康对着洛阳方向出神,便问:“叔夜可是想念京城?”
嵇康摇头,目光深邃:“我是在想,这太平日子,还能过多久。”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挺拔的身姿,依旧如孤松般傲然,却平添了几分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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