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嫁风波,讼离婚姻(1132-1135)
绍兴二年(1132)的杭州城,李清照寄居在众安桥下的客舍里,正经历着南渡后最艰难的寒冬。连续三月的咳疾让她双颊凹陷,某日清晨咳出的血丝在雪帕上晕开,恰如残梅落瓣。就在这昏沉之际,自称是赵明诚太学同窗的张汝舟携重礼来访。
“弟妹病中无人照料,明诚地下有知,定要责怪我等故人。”张汝舟捧着药盅的手稳定而温暖,袖口熏着赵明诚最爱的瑞脑香。他不仅能详述《金石录》中每件器物的来历,更带来失散多年的《汉司徒袁安碑》旧拓——那是建炎元年遗失在镇江的珍品之一。
病榻上的李清照望着拓片边缘熟悉的批注“元符三年与清照同观”,恍惚间以为故人归来。当张汝舟吟出“赌书消得泼茶香”时,她枯槁的手指微微颤抖——这是他们夫妇在归来堂的私密戏语,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明诚临终前...曾提及张兄?”她虚弱地问。张汝舟垂泪道:“愚兄避乱明州时,梦见明诚执手相托:‘吾妻飘零,兄当护之’。”
这场仓促的婚事在绍兴二年的杏花春雨中完成。李清照坚持不穿绯衣,只着素白襦裙,将赵明诚留下的“金石姻缘”铜印系在腰间。合卺时,她将合欢酒洒在地上半盏:“明诚,你看见了吗?”张汝舟的笑容在烛光里晃动:“夫人放心,汝舟必当延续赵兄遗志。”
真相在百日后的深夜揭晓。张汝舟醉醺醺地撬开最后一口樟木箱,发现除了残缺的《金石录》手稿,只剩些不值钱的陶器碎片。他踢翻灯架怒吼:“十五车珍宝就剩这些破烂?”
李清照护住手稿冷笑:“原来张举人求的不是妻,是金石。” “娶你个半老徐娘,不就为这些?”张汝舟撕下温文假面,挥拳将她击倒在书堆中。血滴溅在《神妙帖》的江水痕迹上,与当年镇江的浪花融为一体。
次日,李清照对着铜镜包扎额角伤口,忽然想起宣和年间某夜。她与赵明诚考证一面汉代菱花镜,镜背铭文“见日之光,长勿相忘”。此刻镜中映出的却是青紫伤痕,以及比伤痕更痛的醒悟。
收集罪证的过程如同自我凌迟。她强忍恶心与张汝舟周旋,在账本里发现他虚报举数骗取官位的证据;又从他与掮客的信件中,找到企图将文物卖往金国的密约。最致命的是某夜,她亲耳听见张汝舟对同党说:“那妇人若不肯交出《金石录》,便报官说她私通北朝...”
绍兴二年秋,李清照做出一生最惊世骇俗的决定——状告丈夫。依《宋刑统》,妻告夫纵得实,亦须徒二年。公堂上,张汝舟狞笑:“毒妇诬告亲夫,该当何罪?”
她缓缓展开血衣:“民妇所告有三:其一虚增举数,其二侵吞故夫遗物,其三...”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肋下烙印,“殴击命妇——此乃太祖钦定重罪!”
满堂哗然。这个烙印是靖康元年,钦宗特赐命妇的防身印记。李清照从未示人,连赵明诚也不知此事。此刻它成了最锋利的匕首,直刺张汝舟命门。
案件惊动临安府。幸得表兄綦崇礼暗中周旋,又逢新政严禁科考舞弊,李清照仅被拘禁九日便判离异。出狱那日,綦崇礼递来休书:“表妹今后可自称‘赵氏’而非‘张氏’。”
她接过休书投入钱塘江:“我从来只是赵明诚之妻。”
这场一百一十一日的婚姻,成为士林笑柄。某日在茶肆,她亲耳听见文人讥讽:“易安晚节不保,枉称一代才女。”她径直走到那人面前,将《金石录》残稿拍在案上:“阁下可曾见过比这更干净的‘不保’?”
在致綦崇礼的谢启中,她写下锥心之句:“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綦崇礼读至“驵侩”二字,竟折断了手中毛笔——那是市场上最卑贱的经纪人之称。
此后三年,她隐居在西湖葛岭下整理《漱玉词》。每当见到涉及再嫁时期的词稿,便毫不犹豫投入炉火。侍女抢出一页《菩萨蛮》残片,见有“水晶枕畔钗头凤”之句,正是再嫁初期的作品。
“烧了好。”她凝视着灰烬,“这些文字配不上《金石录》。”
某日深夜校稿,她发现某页夹着张汝舟手书的拜帖,背面竟是赵明诚少年时作的《金石咏》。原来那人连求婚信物都是剽窃亡夫遗墨。她大笑着将拜帖撕碎,忽然伏案痛哭——不是为受骗的婚姻,而是为被玷污的回忆。
绍兴五年(1135)重阳,完稿的《漱玉词》仅存五十七阕。她携新刻词集来到赵明诚坟前,将雕版与《金石录》手稿一同焚化。“都还给你了。”她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干干净净的。”
暮色中,她取出那方母亲留下的海棠手帕,轻轻覆盖在灰烬上。残阳如血,映照着词集中最后定稿的《声声慢》——那阕写于讼离婚姻期间的作品,只字不提儿女情长,只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下山时,樵夫听见老妇在风中低语:“我输了官司,赢了清白。”此后临安城再无人见过李清照,只有葛岭茅屋的窗台上,永远晾着染墨的雪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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