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凤翔初鸣:新政风云
治平二年(1065)正月,汴京尚沉浸在年节的余韵中,苏轼府邸却弥漫着药石苦涩的气息。王弗卧在病榻上,苍白的手指仍紧握着丈夫新作的《凤翔八观》稿本。这个十六岁嫁入苏家、在屏风后为他辨识人情诡谲的女子,在某个寒梅吐蕊的凌晨悄然离去,年仅二十七岁。临终前她已不能言,只将幼子苏迈的小手交到苏轼掌心,眼角泪珠映着案头未干的墨迹——那是苏轼前日戏作的《春帖》,首句“西湖雨润海棠新”还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仕途初程与丧妻之痛。
此时苏轼刚卸任凤翔签判返京,任职史馆。在凤翔三年,他改革衙前役、疏浚饮凤池,曾因抗旱祈雨与太守争执:“雨岂求可得?当问民疾苦!” 却在宦海初航时骤失贤内助。出殡那日,十岁的苏迈忽然挣脱麻衣,将母亲常用的那方歙砚抱在怀里,苏轼见此情景,终于跪在灵前失声痛哭。此后他终生不用歙砚,每见屏风影子便快步绕行。
更深的阴影接踵而至。治平三年(1066)四月,父亲苏洵病逝京师。苏轼兄弟扶柩还乡,舟过三峡时,他看见江崖上有双白鹤徘徊不去,忽然想起王弗新婚时说的“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竟在激流中生出纵身一跃的妄念。三年守制期满返京,汴京已物是人非——欧阳修退居颍州,梅尧臣病故,当年同科进士多在党争中零落。
变法风云与直谏招祸。
熙宁二年(1069),神宗启用王安石推行新法。苏轼在国子监任上目睹“青苗法”推行之弊,某日见老农跪在开封府前哭诉强贷之苦,连夜写下《上神宗皇帝书》。其中“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如三道箭矢射向新政核心。他甚至在迩英阁侍读时直言:“晋武平吴独断而克,苻坚伐晋独断而亡”,神宗闻言变色,王安石当场掷茶盏于地。
最激烈的交锋发生在科举改革案。王安石欲废诗赋取士,苏轼在延和殿争辩:“自唐至今,以诗赋取士为主,名臣皆出此道,岂可废之?”退朝后他对着宫墙斑驳的树影喃喃:“文字亦有生命啊...” 当夜便收到匿名箭书,上书“蜀犬吠日”四字。
外放杭州与兄弟话别。
熙宁四年(1071),苏轼自请外放杭州通判。离京前他特意去探望致仕的欧阳修,八旬老翁在颍水畔执着他的手说:“子瞻切记,文字可传世,亦能招祸。” 舟行至陈州与苏辙相会,兄弟二人在颖水桥头坐了大半夜。苏轼笑指水中月影:“此物最公平,照渠亦照我。” 苏辙却望着兄长新生的白发沉默——他刚见证张方平、范镇等旧臣尽数被贬,知道这道月影很快就要分隔两处江湖。
在颍州西湖的离筵上,苏轼醉中在粉墙题下“欲把西湖比西子”,苏辙悄悄在后面添注“兄诗当铭湖石”。多年后他在《逍遥堂会宿》中追忆此夜:“遥知读《易》西窗下,车马敲门定不应。”其实那夜根本无车马,只有渔舟欸乃声惊起宿鹭,像命运在黑暗中整理羽毛。
十年一梦与不朽词章。
熙宁八年(1075)在密州,某个上元夜他巡视旱情归来,见荒野孤坟飘着磷火,忽然想起王弗去世整十年。回到府衙,他见续弦王闰之正在教苏迈临帖,烛光侧影与十年前重叠,瞬间泪如雨下。奔入书房挥毫,字字泣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写至“明月夜,短松冈”时,笔锋戳破宣纸——原来王弗墓前松苗已亭亭如盖。这首《江城子》后来随商船传遍南北,黄河岸边的驿卒、秦淮河的歌女、岭南的贬官都在传抄,人们发现每个字的墨迹深浅不一,仿佛隔着十年光阴在石碑上反复镌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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