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梅为知己 鹤作子嗣
孤山的岁月在梅开鹤唳中静静流转,林逋与梅鹤相守的情谊,逐渐凝练成中国隐逸史上最动人的传奇。这并非文人雅士一时兴起的风雅点缀,而是一个高洁灵魂在与天地万物的对话中,自然生发的生命盟约。
梅妻:冰雪襟怀的知己。
每当北风初起,林逋便开始为他三百六十株梅树准备过冬。这个数字并非虚指——他曾在《山园小梅》诗注中自述得梅三百六十本,四时各有其趣。这些梅树并非随意栽种,而是依循山势水脉精心布置:白梅临水,照影自怜;红梅倚石,傲霜独艳;绿萼梅藏于竹林深处,唯有暗香泄露芳踪。
最令人动容的是他照料梅树的细节。每逢大雪压枝,他必持长竿轻振,惟恐折断梅骨;采集落花时,必用素绢承接,后将花瓣埋于树根,吟诵零落成泥更护花。某年寒冬,新栽的玉蝶梅濒死,他竟解衣覆护,在梅树下守候三夜,直至梅株转醒。山间樵夫常见他与梅树对语,时而抚干轻叹,时而拊掌而笑,仿佛在与知交倾谈。
这种超越物我的情谊,在《山园小梅》中得到永恒绽放: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联千古绝唱,实乃十四年梅间生活的凝华。据《梦溪笔谈》记载,林逋创作此句时曾在梅林徘徊整夜,细观月下梅影在水中的千般变化,深嗅寒风中香气的微妙流转。当他最终在晨光中掷笔时,竟见数朵梅花飘落砚台,似在为这精妙的写照颔首致意。
之说,最早见于当时钱塘文人的笔记。但林逋自己曾在诗稿边注中写道:梅实吾诤友也。这句话揭示了他与梅花关系的本质——这些凌霜傲雪的花木,不仅是精神伴侣,更是砥砺操守的镜鉴。他在另一首咏梅诗中直言:终南进士空突兀,只解终朝醉醁醽。争似孤山深雪里,天心一点照寒灯。将梅花与终南捷径的假隐士对比,可见其视梅为坚守本心的同道。
鹤子:云水生涯的眷属。
林逋与白鹤的因缘,始于咸平元年(998年)春。某日他在湖岸见渔人网得双鹤,羽翼伤残犹自相偎,遂倾囊购回疗养。这两只通灵仙禽仿佛知恩,伤愈后竟长伴不去。他为双鹤取名,在巢居阁旁筑招鹤亭以供栖居。
与鹤相处的时光充满诗意。清晨他抚琴时,双鹤必应节起舞,长喙叩石声声清越;月夜吟诗时,白鹤常依偎足畔,颈项轻触似在品评。最妙的是他训练鹤唳为讯——每当泛舟湖上,若有客来访,童子便开笼放鹤。白鹤掠空时的清唳可传数里,林逋闻声即返,这个鹤书招客的雅事很快传遍杭城。
《宋史·隐逸传》特别记载:常蓄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这种收放自如的相处,正是林逋隐逸哲学的生动体现。他曾在诗注中解释:鹤非凡禽,乃天地清淑之气所钟,岂可久羁?某次大雪封湖旬日,储粮将尽,他宁可以梅实充饥,仍每日破冰取鱼供养双鹤。目睹此景的灵隐寺僧感叹:林君待鹤,胜似俗人待子。
的称谓,既是对他无嗣状态的描述,更是对其深情的体认。当友人问及身后事,他指鹤笑言:此吾家千里驹也。在《小隐自题》中他写道:鹤闲临水久,蜂懒采花疏。闲懒之中,蕴含着人与鹤共同领悟的生命真谛——超脱机心,顺乎自然。
梅鹤因缘:隐逸精神的完美象征。
林逋精心构建的梅妻鹤子生活,实则是以自然物象重构的精神家园。在《孤山隐居书怀》中他坦言:竹树绕吾庐,清深趣有余。鹤闲临水久,蜂懒采花疏。这种生活绝非消极避世,而是对生命价值的主动抉择。
梅与鹤在他生命中各司其职:梅花是静观的智者,陪伴他内省悟道;白鹤是飞动的精灵,引领他神游八极。每当他在梅下读《易》有所得,必与鹤分享;见鹤凌霄汉,则将此意境融入诗中。这种循环滋养着他的艺术生命,使得《林和靖诗集》中近百首咏梅诗无一雷同,每首都闪耀着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光芒。
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元宵,杭城太守薛映慕名来访。但见林逋正在梅林与鹤对弈,落子时梅瓣飘落棋枰,鹤唳声声应和。薛映驻足观赏良久,最终悄然离去,对随从叹道:此真神仙中人,岂可俗物惊扰?此事载于《钱塘县志》,成为梅妻鹤子最生动的注脚。
这种生活选择在当时具有深刻的文化意义。在科举鼎盛的北宋,林逋以梅鹤为眷属,实际上构建了不同于世俗价值的精神谱系。他在《自作寿堂因书一绝以志之》中明确表态:湖上青山对结庐,坟前修竹亦萧疏。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即使身后,也要保持精神的纯粹。
当暮年的林逋在孤山漫步,梅香盈袖,鹤影随行,他实现了中国文化中最理想的隐逸境界——既不背离人间烟火,又保全了精神的独立与高洁。这种以自然为庭园、以梅鹤为亲眷的生命形态,比任何官诰都更永恒地定义了他的存在。直至今日,我们仍能在孤山的月色梅香中,邂逅那个与鹤共舞的孤高灵魂,因为他早已将生命融入了这片山水的呼吸之中。第五节 名动公卿 隐志愈坚
林甫虽隐居孤山,但其清高的品格与卓绝的诗才,却如孤山之梅香,不胫而走,逐渐传扬于士林之间。当时的杭州太守薛映,是一位雅好文艺的官员,闻林甫之名,深为敬慕,多次具礼往孤山拜访。初次造访,或许带有几分对隐士的好奇与考察,但见到林甫庐舍之简陋、生活之清苦,以及其人气度之冲和、言谈之渊雅,尤其是目睹其与梅鹤相处的情景后,薛映不由得肃然起敬。
此后,薛映不仅时常亲自登门请教,与林甫谈诗论道,更在公务之暇,命人定期给林甫送去粟米、酒食等生活所需,以示对高士的礼敬与支持。林甫虽安于清贫,但亦不矫情媚俗,对于薛映真诚的馈赠,他通常坦然接受,但从不因此有所干情。这种“不避馈恤,亦不踵谢”的态度,恰恰体现了其人格的独立与纯粹——他接受的是对隐逸生活的尊重,而非对官宦权势的依附。
薛映之后,继任的杭州太守王随,同样对林甫礼敬有加,甚至出资为其修缮草庐。一时之间,孤山成为了远近文人雅士、僧道隐者向往的精神圣地。时有慕名而来者,泛舟渡湖,求见林甫。林甫并非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对于志趣相投者,他也会与之品茗清谈,抚琴论艺。但他始终把握着交往的尺度,绝不涉足名利场,不参与任何具有功利目的的应酬。他的隐居,是真正的身心俱隐,而非终南捷径式的待价而沽。
据《梦溪笔谈》等笔记记载,真宗皇帝闻其名,曾下诏赐予粟帛,并命地方官定期存问。这种来自最高统治者的褒奖,在世俗眼中是莫大的荣耀,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然而林甫对此,依然是淡然处之,受赐而不谢恩,保持了其一贯的超然姿态。他甚至可能因此而更加深居简出,以避免过多的外界干扰。这种在声誉日隆之际,依然能坚守初心,不为所动,愈发彰显其隐逸之志的坚定与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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