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像化不开的棉絮,缠在青黑色的山脊上。林风踩着被露水打湿的石阶往上走,每一步都陷进半寸深的枯叶里,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从晨光微亮走到日头偏西,脚底板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像踩着针毡。
这狐仙庙藏得比想象中更深。村里人只说在山坳深处,却没说要翻过三座岭,蹚过两条溪。若不是黄三太爷在他脑子里催命似的念叨“去狐仙庙,找陈雪,不然那柳仙的仇报不完”,他绝不会往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钻。
越往上走,雾气越浓,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腥甜,像是野果子熟透了落在地上,发酵出的味道。林风抹了把脸上的雾水,抬头时,突然看见前方的雾气里露出一角飞檐,青灰色的瓦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浮在云里的船。
“到了。”黄三太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让你找的东西,就在庙里。”
林风咬了咬牙,加快脚步穿过最后一片榛子林。眼前的景象让他顿住了脚——那是座不大的庙宇,青砖砌的墙,墙头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几株野藤顺着墙缝爬上去,缠着斑驳的砖面,像给庙宇披了件绿色的蓑衣。
庙门是两扇朱漆木门,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风一吹就“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门楣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有求必应”四个大字,笔锋遒劲,却积了厚厚的灰尘,蛛网在字缝间牵来牵去,看样子确实很久没人来过了。
他伸手推了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像是生锈的铁在摩擦。门刚推开一道缝,一股更浓的腥甜味涌了出来,混杂着点香火的余烬味,倒不像是荒废了太久的样子。
“进来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山涧里的冰水滴在青石上,脆生生的,却带着股寒意。林风心里一紧,握紧了袖中揣着的桃木符——那是他从爷爷留下的箱子里翻出来的,黄三太爷说对付狐仙,桃木能镇住气。
他推开门走进去,院子里铺着的青石板缝里长满了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正对着庙门的是间正殿,殿门敞着,里面黑沉沉的,看不清供奉的神像。而在院子中央,站着个穿白衣的少女。
少女背对着他,正在扫地。她穿的白衣是粗布的,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在这灰扑扑的庙里显得格外扎眼。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根木簪别着,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扫地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手里的扫帚是用细竹枝扎的,扫过青石板时发出“沙沙”的响,倒和林风来时踩枯叶的声音有些像。
林风刚要开口,少女突然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让林风的心跳漏了一拍。少女的脸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眉眼却生得极好看,尤其是眼睛——那不是寻常人的黑眼珠,而是剔透的琥珀色,阳光透过庙门的缝隙照进来,在她眼底折射出细碎的光,像盛着两汪融化的金子。
更让他心惊的是,少女身后蹲着一只狐狸。那狐狸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尾巴蓬松得像团雪球,正用一双同样是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鼻尖微微抽动,像是在嗅他身上的味道。
“你是谁?”林风握紧了桃木符,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这少女和狐狸身上都带着股说不清的气,既不像黄三太爷那般腥臊,也不像柳仙那样阴寒,倒像是山雾凝结成的,缥缈却又真实。
少女停下扫地的动作,琥珀色的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他眉心时顿了顿,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只是风吹动了唇瓣。
“我叫陈雪。”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穿透了庙院里的雾气,“我等你很久了。”
林风一愣:“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陈雪没直接回答,而是抬手往正殿的方向指了指。林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才发现正殿的供桌上摆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炷香,香灰还没断,显然刚燃过不久。供桌后面的神像被布幔遮着,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人身狐首的模样。
“白仙托梦给我。”陈雪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她说三日后,会有个带半仙骨的人来这里,让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他。”
“半仙骨?”林风皱起眉。他只知道自己是弟马,能被黄三太爷附身,却从没听说过什么“半仙骨”。他看向陈雪,“你说的白仙,是狐仙?”
陈雪点了点头,身后的白狐也跟着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附和她的话。“这山里的狐仙,都归白仙管。我是她的守护者,守着这座庙,也守着该等的人。”
林风这才注意到,陈雪的脚踝上系着根红绳,红绳上拴着枚小小的狐爪骨,磨得光滑圆润,显然戴了很多年。他又看了看那只白狐,狐狸的耳朵尖上有撮黑毛,尾巴根处似乎缠着什么,被蓬松的毛遮着,看不真切。
“黄三太爷让我来这里找东西。”林风定了定神,决定开门见山,“他说那东西能对付柳仙。”
提到柳仙,陈雪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快得像流星划过。“柳仙偷吸童男童女精气,害了不少人,早该有报应了。”她放下扫帚,转身往正殿走去,“你跟我来。”
林风跟在她身后,走进正殿。殿里光线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窗棂的破洞里钻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供桌上除了香炉,还摆着几个陶碗,碗里盛着些野果,看样子是刚采的,还带着露水。
陈雪走到供桌前,踮起脚,从供桌最上层的角落里摸出个布包。那布包是用深蓝色的粗布缝的,边角都磨白了,上面绣着只狐狸的图案,针脚细密,看得出来很用心。
她把布包递给林风:“白仙说,你要的东西在这里面。”
林风接过布包,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他刚要打开,陈雪突然按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指很凉,像山涧里的溪水。
“打开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件事。”陈雪的目光变得凝重,“这东西是白仙当年从柳仙那里抢来的,里面记着它修炼的法门,也记着它害过的人的名字。有了它,你能找到柳仙的软肋,可也会被它感应到——它会拼了命来抢。”
林风的手顿住了。他能想象到柳仙的凶狠,张猎户死时的惨状还在眼前晃。
“还有,”陈雪继续说,声音压得更低,“你的半仙骨,是天生的,能通阴阳,却也容易被邪祟盯上。黄三太爷找你当弟马,未必全是好意。这布包里的东西,不仅能对付柳仙,或许……也能让你看清身边的东西。”
这话像是根针,刺中了林风心里最不安的地方。他确实一直提防着黄三太爷,可从没想过能有办法“看清”它。
他抬头看向陈雪,少女的琥珀色眼睛在昏暗的殿里亮得惊人,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身后的白狐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毛茸茸的,带着点暖意。
“多谢。”林风握紧了布包,指尖传来布面粗糙的触感,“我该怎么还这份情?”
陈雪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殿门口,重新拿起扫帚:“你只要能除了柳仙,就是还了白仙的情。至于我……”她顿了顿,看了眼身后的白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守着这座庙就好。”
林风走出狐仙庙时,雾气已经散了,夕阳把山脊染成了金红色。他回头望了一眼,陈雪还站在庙门口扫地,白衣在暮色里像一朵盛开的雪莲,那只白狐蹲在她脚边,尾巴轻轻摇摆。庙门楣上的“有求必应”牌匾,在夕阳的映照下,似乎少了些灰尘,多了点说不清的光亮。
他握紧怀里的布包,加快脚步往山下走。黄三太爷在他脑海里催着要看里面的东西,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可林风没理它,他心里反复想着陈雪的话,还有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眼睛里,除了清冷,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像山雾深处的秘密,等着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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