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所预料。
几乎就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后视镜里那片沉寂的、被城市灯火染成病态橘黄色的夜雾,被一道突兀的光束蛮横地撕裂。
那不是寻常车灯的柔和光晕,而更像是某种军用探照灯,冰冷、聚焦,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将我们这辆不起眼的凯美瑞锁定。
紧随其后,是声音。并非引擎的轰鸣,更像是……某种被压抑的、高频的涡轮 尖啸,混合着液压系统运作时低沉的嘶嘶声。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蛰伏在深海沟壑中的捕食者,被惊扰后浮出水面,周身缠绕着无声的湍流。
然后,它出现了。
从后方街道的拐角处,如同滑出阴影的一块巨大的、经过精密打磨的黑曜石。
它低伏着,宽阔得几乎占据了半条车道,棱角分明,充满了冷硬的几何美感。
车身覆盖着某种哑光的、似乎能吸收光线的复合材料,只有边缘偶尔反射出路灯的微光,如同黑豹皮毛上流动的暗泽。
车头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格栅,只有几道狭长的、发出幽幽蓝光的缝隙,像是某种非人造物的呼吸孔。
两盏主灯亮起时,如同两颗微缩的、燃烧的恒星,光芒锐利得足以让人的视神经感到短暂的过载。
它没有轮胎,或者说,传统的轮胎被隐藏在狰狞的多边形护甲之下,只能看到它贴地疾驰时,下方隐约有履带或某种反重力装置运作时产生的、扭曲空气的热流。
这就是“百特曼”的座驾。
不是交通工具,而是一件移动的战争机器,一件融合了尖端科技与哥特式美学的宣言。
它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力量和意志的宣示。
有趣的设计。
比起布加迪那些追求纯粹速度的艺术品,或是劳斯莱斯那种代表旧财富的浮夸马车,这东西更像是……中世纪攻城槌与未来飞行器的混血儿。
实用,威慑,且毫不掩饰其暴力本质。
“他来了”
我轻声说道,然后猛地踩下了油门。
“伊兹,” 我的声音平静,仿佛只是侍者在提醒她系好餐巾,“系好安全带。拿好你的‘荆棘冠冕’戒指,握紧它。”
毫无预兆的加速带来了强烈的推背感,将伊莎贝拉猝不及防地按回座椅。
她那身晚礼服裙摆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涌了一下,如同受惊的海沫。
凯美瑞的引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那是我亲手改装过的发动机,拆掉了所有不必要的电子限制,加装了从某些特殊渠道搞来的军用级涡轮增压器。
“他没有使用任何明显的火力压制,”
我一边娴熟地操控着方向盘,一边快速分析着,“后方没有电磁脉冲的预兆,也没有锁定信号。那就说明……这场追逐,至少在开始阶段,会是一场竞速赛。”
“竞速?”
伊莎贝拉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用……用你这台凯美瑞?”
“用这台凯美瑞。”
我重复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觉得有趣的、近乎孩童般的执拗。
然后,油门踩到底。
速度表的指针疯狂地向上攀升,轻易突破了那个早已被我物理移除的电子限速器的象征性刻度。
260公里\/小时……280……300……指针颤抖着指向了320,并且还在试图向上挣扎——甚至本身这个仪表盘就不准确。
经过特殊配方强化的轮胎在粗糙的柏油路面上摩擦,迸溅出断续的、如同萤火虫尾迹般的火星。
整辆车都在剧烈地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十几条街道在我们车轮下飞速掠过。
我特意挑选了一条几乎全是直道的路线,因为我很清楚,这辆被我榨干了所有潜力的家用车,在如此高速下,任何稍微急一点的转弯都意味着失控和毁灭。它
是一支离弦的箭,只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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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耳机里播放着舒缓的lo-fi音乐。
今晚的兼职是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枯燥乏味。
他抬头看了看天,想着明天早上的社会学论文该如何动笔。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如同金属被撕裂般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粗暴地盖过了他耳机里的音乐。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股强风猛地从身边刮过,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愕然地转过头,只看到两道黑色的影子,一前一后,如同两股贴地的黑色飓风,以一种完全不属于城市道路的速度呼啸而过,瞬间消失在街道尽头。
后面那辆像个……外星坦克?
前面的那辆……似乎……带着一个模糊的丰田车标?
“what the...?”
杰克摘下耳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
“两辆超级跑车在飙车?可为什么……为什么tm其中一辆看起来像我妈开去超市买菜的凯美瑞?!”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熬夜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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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鸭警局调度中心。
“中心,这里是巡逻单位7b,接到多起市民报告,市中心第七大道至第十九大道之间有车辆严重超速,重复,严重超速,目测时速超过250公里。”
“收到,7b。有车辆描述吗?”
“呃……报告有些混乱,长官。多位目击者称有两辆黑色车辆。其中一辆……描述非常模糊,像是某种……改装装甲车?另一辆……呃……”
“另一辆什么?7b,报告清楚!”
“……报告称,是……一辆丰田凯美瑞,长官。”
调度中心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值班警官拿起对讲机,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再说一遍,7b?你确定是……凯美瑞?”
****
凯美瑞的引擎在疯狂地嘶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被铁链束缚的野兽。
每一个部件都在哀鸣,每一个螺丝都在松动。
仪表盘上的警示灯胡乱地闪烁着,仿佛垂死者最后的痉挛。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焦糊味,那是过度摩擦的轮胎和濒临极限的电路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如果说后面那辆黑色的“百特曼战车”是一头悄无声息、高效致命的猎豹,那么我们这辆凯美瑞,此刻就是一头被渔叉激怒、在狂涛骇浪中左冲右突、嚎叫着破开波浪的抹香鲸
——笨拙,狂暴,充满了自毁的倾向。
与之前在伊莱亚斯面前那次带有表演和威慑成分的冒险不同,这一次,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挑衅。
我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将这辆普通轿车的物理极限推向荒谬的境地。这其中固然有策略的成分——展示我的态度,以及……某种程度上的“疯狂”。
但更深层的原因,或许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是漫长生命带来的、对常规刺激的厌倦?
还是骨子里那点源自某个早已被遗忘年代的、属于贵族阶层的、对于挑战规则和极限的隐秘乐趣?
就像路易十四的某个堂兄,会仅仅因为一个赌约,就驾着四轮马车在凡尔赛宫结冰的湖面上玩漂移一样。
毫无意义,但足够刺激。
“西拉斯!你疯了?!”
伊莎贝拉的声音因为车辆剧烈的颠簸而颤抖,带着真实的恐惧。
即使她见识过我的种种手段,但此刻,这种纯粹的、物理层面的、濒临失控的疯狂,还是让她感到了畏惧。
这辆车现在就像一个录入了倒计时的简易炸弹,无论最终它的弹道指向何方,它首先会进行的是自我毁灭。
“别担心,伊兹。”
我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仿佛在谈论天气,“你不会有事的。那枚戒指……继续握住它。”
“那你呢?!”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那身象牙白的晚礼服因为汗水和颠簸而紧贴在她身上,凌乱的发丝粘在脸颊,让她此刻的样子,像极了某个古老传说中,真正关心着驾驭失控战马的骑士能否生还的公主
——当然,眼神里更多的是惊恐和愤怒,而非古典式的浪漫与忧愁。
“我的骑士,西拉斯?你打算怎么收场?”
“放心,”
我瞥了一眼后视镜,那辆黑色的战车依旧跟在后面,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既是威慑,又留有余地,
“他不会让我死的。至少现在不会。后面的那位……他有他的原则,或者说,弱点。”
“不会?”
伊莎贝拉显然无法理解。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被我改装成全频道无线电接收装置的车载音响,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电流嘶嘶声。
随即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低沉而略带金属质感的男声。
“西拉斯·布莱克伍德先生。
停下你那辆随时可能在下一秒变成一团火球的轿车。
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谈一谈。”
“我如果说不呢?”
我对着隐藏在方向盘后的微型麦克风回应道,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无奈?
“为了安全起见——主要是你车内那位女士的安全——我强烈建议你这么做。”
“……见鬼!”
伊莎贝拉低声咒骂了一句,显然被当做“人质”感到极其郁闷。
也正是在这条漫长直道的尽头,下一个十字路口即将出现的瞬间。
伊莎贝拉感到整个车身猛地向左侧倾斜,轮胎发出濒死的尖叫。
我猛打方向盘,同时精确地控制着油门和手刹。
这辆早已超出设计极限的凯美瑞,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定律的姿态,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般,在柏油路面上划出了一道巨大的、近乎完美的弧线。
贴地飞行般的漂移。
紧接着,是同样突兀、同样暴力的急刹车。
巨大的惯性让车内的所有物品都向前猛冲。
安全带勒得伊莎贝拉几乎喘不过气。
整辆车发出了金属扭曲断裂的哀嚎,车身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一头刚刚经历过濒死挣扎的巨兽,在最终咽气前做着最后的抽搐。
然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我能感觉到左前方的车身猛地一沉。
一个轮胎,带着半截扭曲的悬挂,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在空旷的十字路口中央,画着不规则的圆圈,最终叮叮当当地停了下来。
凯美瑞终于彻底静止了。
歪歪斜斜地停在路口,像一件被顽童彻底玩坏后丢弃的玩具。
引擎盖下冒着白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橡胶和机油混合的气味。
除了我和伊莎贝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四周一片死寂。
只有远处,那辆黑色的、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战车,正缓缓地、带着一种审判与妥协并存的姿态,向我们驶来。
演出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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