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哨探如同幽灵般在附近出现的消息，像一股寒流，迅速席卷了整个流民屯。起初是恐慌，尤其是在经历过明末乱世颠沛流离的老人和妇孺当中，那种被屠戮、被驱赶的可怕记忆再次被唤醒。就连一些平日里胆气颇壮的乡勇，在训练间隙私下议论时，眼神里也难免流露出一丝畏惧。那“辫子兵”的凶名，是刻在骨子里的梦魇。
林川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情绪的蔓延。他知道，武力可以训练，装备可以打造，但若心气散了，魂丢了，再好的刀枪也只是废铁。必须立刻稳住人心，并将这份恐惧转化为同仇敌忾的意志。
他没有选择空洞的安抚，而是在一次全体乡勇操练后，将队伍集合起来，让杨把总站上了前台。
杨把总身形挺拔，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那些面孔上带着紧张、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没有直接提及清军，而是猛地抽出腰刀，雪亮的刀锋直指苍天，声音洪钟般炸响：
“怕了？老子告诉你们，老子也怕过！”
一句话，让台下所有人为之一愣，连赵铁柱都诧异地看向他。
“当年在辽阳，老子第一次见到鞑子骑兵冲阵，那马蹄声像打雷，箭矢遮天蔽日，身边的弟兄像割麦子一样倒下……老子当时腿肚子都在转筋，尿了裤子！”杨把总的声音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毫不掩饰曾经的怯懦，“可怕有用吗？怕，他们就不砍你的头了？怕，他们就不抢你的粮，不辱你的妻女了？”
他刀锋一转，指向屯子里那些冒着炊烟的屋舍，指向远处学堂的方向：“看看你们身后！那里有你们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田地，有你们暖和的窝棚，有你们的爹娘、婆姨、娃崽！你们现在吃的每一口饱饭，穿的每一件暖衣，都是怎么来的？是林先生带着大家，是你们自己用汗珠子砸出来的！那些拖着辫子的豺狼来了，会给你们留下吗？！”
“不会！”台下，经历过苦难的乡勇们，眼睛渐渐红了，呼吸粗重起来。
“我们现在有什么？”杨把总继续吼道，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我们有墙！有壕！有手里的刀枪弓箭！有你们练出来的阵型！还有……”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支秘密的火铳小队所在的方向，“……还有能让鞑子闻风丧胆的新家伙！我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流民！我们是兵！是守护家园的兵！”
他踏前一步，声嘶力竭：“告诉我，你们是想像以前一样，被人像狗一样撵得到处跑，看着亲人死在眼前？还是想像个爷们儿一样，挺直了腰杆，用我们手里的家伙，告诉那些鞑子——这地方，有主了！敢伸爪子，就给你剁了！”
“剁了！剁了！剁了！”赵铁柱第一个振臂高呼，满脸涨红。
“守护家园！剁了鞑子！”大牛跟着嘶吼起来，他想起夜警时的紧张，想起演练成功时的自豪，更想起怀里那半块糖瓜代表的甜美的安稳。
越来越多的乡勇被感染，恐惧在集体宣泄的怒吼中转化为沸腾的战意。就连一向沉稳的孙小眼，也紧紧握住了拳。
杨把总趁热打铁，接下来的训练不再是单纯的机械重复。他开始结合清军骑兵可能采取的战术，讲解如何利用地形抵消其冲击力，如何用长枪阵对抗骑兵，如何用弓箭和火铳进行层次阻击。他甚至模拟了哨探渗透的情景，加强夜间警戒和反渗透演练。
每一次演练，他都反复强调：“我们不是在瞎练！我们练的每一招，都是为了在鞑子真的来时，能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能多杀一个祸害咱们的畜生！”
现实的威胁，加上杨把总极具煽动性的引导和贴近实战的训练，让乡勇队的精神面貌发生了质变。那种保家卫屯的信念，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与冰冷的刀锋、沉重的火铳、以及身边并肩作战的袍泽联系在一起，逐渐融入了他们的骨血之中。
林川看着训练场上那些杀气腾腾、眼神坚定的身影，知道这支力量的“魂”，正在恐惧与愤怒的熔炉中，被一点点锻造出来。这比多造出几支火铳更为重要。唯有如此，当真正的风暴来临时，他们才可能顶得住，站得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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