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彦首次渡河受挫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黄河两岸传递。北岸的流民屯士气大振，而南岸的清军大营则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巴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麾下的将领们更是噤若寒蝉，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查清楚了吗？那些会叫的火鸟，还有水里的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巴彦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回……回大人，”一名负责侦察的牛录额真硬着头皮回道，“似是明军旧时‘神火飞鸦’的仿制，但发射之法颇为古怪，用了车辆。水下的……应是水性极佳的死士，携火油、钩锁进行破坏。”
“死士？”巴彦冷哼一声，“一群泥腿子里，哪来那么多死士！不过是仗着些奇技淫巧，侥幸得手罢了！”
他虽如此说，心中却不敢再存半分轻视。他下令重新整顿队伍，搜集更多的船只，同时将随军的十门火炮推到河岸，准备在下次渡河时，以炮火压制对岸，并严令：“再遇水鬼，不必生擒，乱箭射杀！首级悬于船首！”
流民屯内，临时充作医棚的祠堂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草药混合的气味。王老蔫赤着上身，肩膀上裹着厚厚的麻布，仍有血迹渗出。李神医（李时珍后人）刚为他剜出箭头，敷上金疮药。
“老王，你这把老骨头，还挺禁打。”赵铁柱提着一小壶酒进来，放在王老蔫床边。两人自整合以来，一直别着苗头，此刻赵铁柱的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王老蔫呲牙咧嘴地灌了一口酒，火辣的酒液似乎驱散了些许疼痛：“娘的，鞑子的箭，还是那么毒。”他顿了顿，看向赵铁柱，“死了几个弟兄？”
赵铁柱神色一黯：“五个，都是好手……尸首没能抢回来。”
王老蔫沉默了片刻，将酒壶重重顿在床板上，眼中凶光再现：“这笔债，得让巴彦用十倍的人头来还！”
这时，刘挺也拄着拐杖进来，看了看王老蔫的伤势，沉声道：“巴彦吃了亏，下次必定炮火开路。林当家让我们‘锐士营’撤下来，休整待命，墙头防守交给你们了。”他的语气带着不甘，却也明白这是最合理的安排。
赵铁柱重重一拍胸膛：“放心！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一个鞑子爬上墙头！”两个曾经的对手，在此刻因为共同的敌人和逝去的袍泽，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河防的经验被迅速总结。杨把总判断，清军下次进攻，必然倚仗火炮优势。他下令将沿河暴露的伏击点后撤，进一步加固主屯墙，尤其是在面向黄河的北墙，加厚土层，增设防炮的突出马面。同时，将更多的“架火战车”和韩老枪新赶制出来的、装药量更大的“震天雷”（大型手抛炸弹），分配至各防守区域。
吴秀才则带着一帮识文断字的人，疯狂地翻阅所有能找到的兵书札记，寻找应对火炮轰击和集团冲锋的办法。“《武经总要》有载，‘遇敌炮，则避其锐，藏于堑壕、藏兵洞’……《守城录》亦云，‘多备湿毡、沙袋，可防火炮溅射’……” 他将这些点滴记载结合流民屯的实际情况，提炼出诸如加宽壕沟、在墙后预备沙袋湿毡、挖掘防炮洞等具体措施，虽然简陋，却能在关键时刻保命。
林川则找到了王老栓和沈文舟。
“王叔，沈先生，清军若长期围困，或有小股部队绕道袭扰，屯外那些刚有起色的庄稼……”林川话未说完，王老栓就明白了。
老汉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那些绿油油的苗子，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如同他的命根子。但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狠狠一跺脚：“烧！不能留给鞑子！一粒粮食也不能！”
沈文舟叹了口气，补充道：“不仅是庄稼，靠近屯墙百步内的所有房屋、草垛，皆需拆除或焚毁，清理射界，坚壁清野。”这道命令无比残酷，却是生存的必要代价。
在检查防御工事时，陈璇指着墙外那些被加深加宽、底部插满竹签的壕沟，对林川和杨把总说：“这像是……借鉴了南宋对抗蒙古时，钓鱼城等山城防御体系中的‘品’字堑壕的简化思路？虽然我们没条件构建完整的山城体系，但多层壕沟配合墙头火力，能有效迟滞敌军步兵，尤其是披甲重步的推进。”
杨把总目光一闪：“陈姑娘博闻。确有此意！巴彦若想填平这些壕沟，就得用人命来堆！”
命令下达后，屯外燃起了滚滚浓烟。妇孺们含着泪，将亲手栽种的禾苗点燃，将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窝棚推倒。没有人哭喊，只有压抑的抽泣和沉默的忙碌。他们知道，烧掉的是过去的希望，是为了守护未来的生机。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将最后一把麦穗扔进火堆，喃喃道：“烧了好，烧了好……总比喂了豺狼强……”
石锤带着巡防队，警惕地在烟火外围巡逻，防止清军细作趁乱靠近。他看着那片在火光中化为焦土的土地，拳头攥得发白。这就是乱世，想要活下去，就要先学会毁灭。
流民屯，这台由各色人等组成的战争机器，在初战告捷的鼓舞和更大压力的催逼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每一个人，从林川到最普通的妇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块即将承受更猛烈冲击的“砥柱”，增添着一分坚韧。
巴彦的报复如期而至。翌日清晨，南岸的清军火炮发出了怒吼，沉重的铁球呼啸着砸向北岸的滩头和屯墙，宣告着更加残酷的战斗，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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