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在织天坊的瓦檐上缀成串时,楚明正趴在月梭织机旁,用细针将萤翅纹上的星砂摆成北斗的形状。少年的袖口沾着点银粉,是昨夜修补月相图时蹭上的,此刻被星光一照,粉粒在布面抖出细痕,像流星划过的尾。
“星砂要按方位摆,”阿依古丽的声音从染缸边传来,她正用星光下的井水调新采的龙胆草汁,小辫上的红绒花换了朵银线绣的,是兰珠午后给编的,“兰珠姐说这样织出的星图才准,像把天上的北斗请进了布里,能给迷路的人指方向。”
楚明调整针尖的角度,北斗的斗柄恰好指向溪纹的下游,星砂的光痕在月光里微微颤,与天上的星子遥遥相对。“你看这星影,”少年指着竹架投在“归墟续篇”上的枝桠痕,正落在星图旁,像给北斗添了些伴星,“比月夜的月纹多了点密。”
波斯少年牵着骆驼从星夜里走来,驼峰上的毡包蒙着层星霜,铃铛在寂静里响得格外远。“撒马尔罕的商队带了‘星轨锦’,”他解开毡绳,里面的锦缎在星光里泛着层幽蓝,“老织娘说这是用星夜的蚕丝织的,纹里嵌了萤石粉,要接在月魄锦旁,像月落了星出来。”
阿依古丽展开星轨锦,星纹恰好与月纹的弧线相接,最亮的北极星正对着北斗的斗口,像给转动的星图定了个桩。“能让星轨往谷仓顶绕吗?”少女的指尖在星轨上划了划,龙胆草的蓝汁蹭在布面,像落了点夜空的影,“给暖仓镶圈星,像去年的雪星粘在了今年的仓上。”
兰珠提着竹篮从回廊过来时,篮子里的银灯燃着松脂,光里飘出缕冷香。“江南的绣娘寄来的新丝绒,”她把篮子放在石桌上,绒线缠着圈金线,“说和萤石粉混在一起纺,织‘星痕纹’时能蓄光,夜里摸布会看见残亮,像星子落进了布里。”她拿起缕金线往星轨锦的星缝里穿,丝线在星光里闪,果然映出串极细的光带。
周明远扛着架新织机从工坊出来,机身上的星斗槽被星光照得发亮,像凿了片小星空。“小石头做的‘星梭’,”老周把织机往地上一放,声音被夜气裹得有些闷,“梭身嵌了块萤石,能吸星光,走线时会在布面留下暗痕,像真的星在移。”他用星梭在星轨锦上试了试,果然织出道幽幽的光带,与天上的银河隐隐相合。
小石头背着书箧从典籍阁跑下来时,书箧上的琉璃珠在星光里泛着幽光,像缀了些小星。“楚大哥,兰珠姐,”他从书箧里掏出张陈旧的织锦残片,上面的星图与星轨锦依稀能拼上,“李老先生在归墟烽燧的观星台找的,说这是‘星养纹’,越沾星光越亮,和咱们现在织的星轨锦像一个模子。”残片上的织线里裹着细碎的萤石,在星光下亮得像撒了把碎钻。
楚昭走进织天坊时,手里的青瓷碗盛着些夜露,水面浮着几颗萤石粒。“刚从观星台接的,”他把碗往石桌上一放,露水珠里的萤石在晃,“和龙胆草汁一起调,染出的线会带点蓝,像夜空的味。”他用萤石粒往星图的间隙里填,石粒的光让星砂更亮,像给北斗镶了圈边。
阿依古丽凑过来看,银线花上的亮片在星光里闪,映得她睫毛都发着蓝。“守陵人也在星下织过锦吗?”少女的声音轻得像星子落地,“像残片里画的那样。”
“定是织过,”楚昭指着残片上的观星方位,正对着北极星,与织天坊的天窗方向分毫不差,“不然残片不会留在那里,定是有人特意让星光洒满锦缎,让萤石粉和星砂吸足星辉,变得更亮,像给丝线淬了星。”他把星轨锦往月魄锦上接,星光一照,两道纹在布面流转,像星与月在换班。
子时的星密得像撒了把盐,织天坊的银灯被夜风吹得明明灭灭,光在布面投下星星点点的影。楚明和阿依古丽用星梭织机续织“星绕新仓”,星轨在谷仓顶盘成环,星砂的光痕跟着星移,像银蛇在仓上爬;兰珠蹲在石桌旁碾萤石粉,粉光混着松脂香,漫得满坊都是;周明远在给织机的木轴涂星光草油,轴转起来时,香得像走过片夜草场。
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又来了,手里攥着个纸折的小星斗,斗里放着颗萤火虫。“我要织片星湖,”她把纸星斗往织机旁一放,夜风掀起纸角,露出里面的萤光,“用蓝绒线织湖水,星砂线织星影,让所有的星子都有地方落。”楚昭蹲在她身边,帮她把混了萤石粉的蓝绒线穿进星梭,少女的手指被夜露浸得发凉,他便用掌心护着她的手走线,两人的影子投在“归墟续篇”上,像两株长在星下的草。
深夜的星垂得很低,在织天坊的布面上投下片幽辉,新纹在银灯光里泛着冷亮,像浸在星海里。楚明织的星轨在仓顶绕成螺旋,金线的亮随星移,像星子在排队;阿依古丽的龙胆草线在星湖里织了些波纹,蓝绒的色在星光里发暗,像藏了点夜的深;周明远用星梭织的星芒纹在布面散成点,星砂的光让点像在跳,仿佛能看见星子在眨眼。
“阿禾的信上说,”兰珠借着银灯光翻着信纸,纸上的字被夜露洇得发蓝,“漠北的星空低得能摘到星,孩子们把‘归墟续篇’的拓片铺在山坡上,说星光透过拓片,布纹里的星砂会在草上印出星图,像给羊群指了回家的路,连最笨的小羊都不会走丢。”她把信纸往星梭上一压,夜风带着纸角擦过梭身,像在和星芒纹应和,露出背面画的小星斗,斗柄上的纹是用金线绣的,在光里闪。
楚明看到星斗,突然抓起星梭往星湖里织,用蓝绒线和星砂线拼了个小小的星斗,斗里嵌着颗萤石,星光一照,光痕就转,像真的在指方向。“给星湖找个桩,”少年笑着说,“有星的地方,该有会指方向的念想。”
阿依古丽的金线跟着织过去,在星斗旁织了圈细细的星环,用萤石粉线绕了七圈,星砂的光让环像在转,仿佛能看见星子在绕圈。“撒马尔罕的老织娘说,”少女的指尖在星环上顿了顿,光痕让环像在呼吸,“星会记路,线会刻路,不管多远,织在布里的星图都能指路。”
星近中天时,云被风吹散了,“归墟续篇”的新纹在满星光里泛着幽。星轨的蓝缠着仓顶的黄,星斗的亮混着湖的暗,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织的星湖在光里荡,蓝绒的水带着星砂,像把星空都收进了湖里。夜露凝在布面,让所有的纹都沉了些,松脂香、萤石香、草香混在一起,让整幅锦都像浸在星梦里。
波斯少年要带着商队往回走了,驼峰上的毡包被星光照得像团蓝,里面装着“星绕新仓”的拓片,是用夜露拓的,纸页上的星纹还带着点湿。“告诉撒马尔罕的老织娘,”楚明往他手里塞了把萤石粒,“这石在布上亮,也在星下亮,到了黎明就一样暖。”
阿依古丽把那张星养纹残片放进毡包:“让她们摸摸,星夜的织机声,是线在跟星说话,说够了就跟着星走,走到谁心里谁就明。”
兰珠提着空篮子往回廊走,萤石粉的凉还沾在指尖。周明远扛着织机往工坊去,星梭上的萤石在星光里闪着碎光。小石头把纸星斗挂在织天坊的檐角,书箧上的琉璃珠在星下滚出串响,像在数着星留下的痕。
楚昭最后一个离开织天坊,转身时,星光顺着“归墟续篇”的新纹漫开,星轨的幽、星斗的亮、星湖的静在光里融成一团,像把漠北的星空、中原的仓、西域的萤都织进了这块布。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追出来,手里举着她织的星湖,影子在星光里晃,像片真的湖,正跟着波斯少年的驼铃声,往星落天明的远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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