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港的浪涛裹挟着机油和铁锈的气息，拍打着被撕裂的船厂堤岸。三天前的爆炸将“利维坦”引擎撕成了燃烧的废铁，此刻的废墟上只剩扭曲的钢梁刺向铅灰色天空，像一具被开膛破肚的机械巨兽残骸。穿着醒目荧光黄背心的消防员和深蓝制服的警察在焦黑的残骸间穿梭，如同忙碌的工蚁。警戒线外，记者们被拦在安全距离之外，长焦镜头徒劳地捕捉着这片被刻意模糊的灾难景象。
“黑帮火并，非法军火意外爆炸。”o记总督察黄启发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里，对着话筒重复着官方定调。他声音平板，但布满血丝的眼底压着惊涛骇浪。帐篷外，裹尸袋被一具接一具抬出，白布下渗出深褐色的油污，在泥泞的地面拖曳出诡异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肉味和浓得化不开的金属锈蚀气息，令人作呕。
法医官聂宝言戴着双层口罩和手套，正蹲在一截巨大的、布满凹坑的扭曲金属管前。她的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刮下管壁内层凝结的暗蓝色粘稠物质，那东西像冷却的沥青，又带着生物组织般的怪异弹性，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深海腥气和劣质机油的怪味。
她将样本装入无菌管，标签上写着“不明生物-机械混合残留物”，指尖难以察觉地微微颤抖。三天前，她亲眼目睹一个被这种物质污染的警员在救护车上抽搐，皮肤下凸起游走的齿轮状硬块，最终在非人的金属摩擦嘶吼中断气。
铜锣湾“新纪元”网吧的深处，陈浩南蜷缩在角落一台老式cRt显示器闪烁的幽光里。屏幕上是本地新闻台对船厂爆炸的报道，主持人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复述着“黑帮械斗”的官方结论。他灌下一大口廉价啤酒，冰冷的液体也无法压下喉咙里的苦涩和机油味幻觉。
山鸡最后塞给他的那个冰冷金属物件——那个嵌入血肉、曾属于山鸡的“罗盘义眼”——此刻正沉重地揣在他夹克内袋里，紧贴着心脏，像一个不断搏动的、充满诅咒的定时炸弹。屏幕上爆炸的火光仿佛还在他视网膜上灼烧，与山鸡临死前那句“香港早就死咗”的耳语重叠，冰冷彻骨。
屏幕上，爆炸的慢镜头回放，火焰吞噬扭曲的金属结构。突然，一点微弱的、绝不可能是爆炸火光的幽蓝色反光，在画面边缘一闪而过，位置正是引擎核心区域。陈浩南猛地坐直身体，手指不受控制地敲击键盘，试图回放。但画面已被切走，主播的脸重新填满屏幕。他烦躁地关掉网页，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冰冷的罗盘义眼。
金属外壳上细微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些，在昏暗灯光下流动着若有似无的微弱幽光。他闭上眼，手指摩挲着义眼冰冷的表面，试图捕捉山鸡最后留下的信息碎片，却只感到一片冰冷的、机械的虚无，以及深海中巨大金属造物缓慢运转的嗡鸣。
o记总部，黄启发的独立办公室。厚重的百叶窗隔绝了外面大办公室的嘈杂，却隔不断那股仿佛渗入墙壁的淡淡铁锈味。他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蒂。桌上，一份标注着“绝密·内部存档”的结案报告摊开着，结论栏刺眼地写着“结案：社团非法军火爆炸事故”。
黄启发的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死死盯着报告旁边几张现场照片：一张是那截被聂宝言取样的巨大金属管特写，管壁内凝结的暗蓝色粘稠物清晰可见；另一张则拍到了废墟深处一个极不自然的、直径数米的巨大圆形凹陷，边缘金属呈熔融状向下弯曲，仿佛有什么巨物被硬生生从地底拔走。
就在他几乎要把报告揉成一团时，办公桌上那台老式Ibm电脑发出了一声短促尖锐的“嘀”声。屏幕亮起，一个没有任何发件人地址标识的邮件窗口自动弹出。主题栏是空白的。正文也只有一行冰冷的、闪烁的宋体字：
第一引擎残骸已转移。接收方：寰宇尖端生物机械研究所。坐标：西贡大网仔路77号地下深层实验室。
附件：《深潜者 mk.I 概念蓝图》.zip (加密)
黄启发的瞳孔骤然收缩。寰宇尖端……那是港岛最神秘、背景最深厚的生物科技巨头之一，传闻有英资背景，触角深及政商两界。他几乎没有犹豫，移动鼠标点击下载附件。进度条瞬间跑满。他输入自己的警员编号尝试解压，无效。尝试常用的几个内部密码，无效。就在他准备动用更高权限时，手指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他输入了三天前聂宝言在分析报告里提到的一个、来自法证部对现场诡异几何符号的临时命名代码——“Yog-Sothoth-7”。
解压进度条瞬间完成。一个pdF文件在屏幕上展开。
只一眼，黄启发的血液几乎冻结。
那绝不是什么生物或机械的概念图。那更像是一份……亵渎的造物记录。
标题：《深潜者 mk.I 概念蓝图（生物-机械共生体原型）》
图纸的主体是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但其生物学特征被彻底异化。覆盖全身的并非皮肤，而是层叠交错的、布满深海藤壶般凸起的暗色合金鳞甲，缝隙间渗出幽蓝的荧光粘液。头部被一个流线型的、类似深海潜水头盔的金属罩取代，目镜部位是两片不规则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晶状体。肩部、肘部、膝盖等关节处，暴露出粗大的液压传动杆和缠绕着绝缘胶带的线缆束，与包裹着半透明生物膜的肌腱、神经束野蛮地缠绕、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共生状态。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背部。一根粗壮的、布满环形褶皱和金属支撑结构的管状物从脊椎中部延伸出来，末端连接着一个不断蠕动收缩的、类似巨大鱼鳃的肉质器官，鳃裂开合间，隐约可见内部闪烁着电弧的金属滤网和不断泵出浑浊液体的微型齿轮泵。图纸的解剖标注冰冷而精确：
主动力源：生物电-柴油混合引擎（植入式）
感知系统：声纳阵列（头甲内置） + 低频电磁场感应触须（腕部衍生）
循环系统：合成血液（含抗压纳米悬浮金属粒子） + 外置机油冷却循环泵（背部集成）
目标生态位：近海\/工业污水区作业及防御单位
图纸下方有一行细小的注释，字体扭曲，仿佛带着非人的恶意：
“血肉为舟，钢铁为桨。深潜者，归航螺湮城的先导。”
黄启发猛地向后靠去，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抓起桌上的烟盒，手抖得几乎抽不出一支完整的烟。寰宇尖端……他们不是在打捞残骸，他们是在利用残骸制造……这种东西！图纸上那生物与非生物强行缝合的恐怖景象，混合着船厂废墟中那股永不消散的铁锈与腐肉的气味，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抓起电话，手指悬在重案组内线号码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寰宇的背景……这封邮件的来源……警队内部……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和脚下深渊的寒意。他最终颓然放下话筒，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那亵渎的蓝图，额角渗出冰冷的汗珠。
深夜，铜锣湾某旧楼天台。陈浩南背靠着冰冷的水箱，脚下是这片“钢铁森林”永不熄灭的、病态的霓虹光海。喧嚣的市声——引擎轰鸣、人声鼎沸、电子音乐的鼓点——从下方涌上来，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他掏出山鸡留下的罗盘义眼，冰冷的金属在掌心沉甸甸的。他闭上眼，努力摒弃杂念，将最后一点精神集中在这颗曾属于兄弟的冰冷眼球上。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引擎残骸爆炸的幻影回闪。接着，一种冰冷滑腻的触感顺着他的神经蔓延，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属齿轮在脑沟回里转动、啮合。嗡鸣声由远及近，不再是爆炸的轰鸣，而是一种巨大、沉重、规律如心跳的……机械运转声？咚…嗡…咚…嗡…像是万吨水压机在深海中作业，每一次律动都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律动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恶意，如同深海的水压，猛地攫住了他的意识！
陈浩南霍然睁开眼，剧烈喘息，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夜空，试图寻找一点现实的慰藉。
然后，他的呼吸彻底停滞。
墨蓝色的天幕上，散落的星辰……变了。
那些原本无序闪烁的光点，此刻被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力量重新排列。它们组成了一个巨大、清晰、笼罩整个维多利亚港上空的、由冰冷星光构成的符号——一个嵌套着多重圆弧、中心点缀着扭曲尖角的邪恶印记。那正是他在“锈铁大厦”、在蒋天生的“计划书”里、在无数梦魇边缘反复瞥见的——黄印！
这个由星辰组成的亵渎图腾，散发着非人的、冰冷的意志，无声地嘲笑着脚下蝼蚁般的城市和人类的一切挣扎。它是宣告，是坐标，是来自深渊的凝视。
就在陈浩南被这星空异象震慑得动弹不得时，他腰间别着的那个早已被时代淘汰的摩托罗拉bb机，突然发出了尖锐、急促、仿佛垂死挣扎般的蜂鸣！
“哔哔哔——哔哔哔——”
他僵硬地低下头，手指颤抖着按亮了bb机那小小的绿色屏幕。
惨绿色的LEd光点，在狭小的屏幕上艰难地拼凑出一行冰冷的、绝非人类发送的信息：
“第二引擎，九龙城寨。血肉齿轮，终将归位。”
西九龙总区警察总部，地下三层，证物室。惨白的荧光灯管发出低沉的电流嗡鸣，照亮一排排冰冷的铁架子。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消毒水和密封袋的塑料气味。
编号c-1984-040的区域，存放着近一个月来所有与“船厂爆炸案”及前期“齿轮连环凶杀案”相关的物证。几十个透明密封袋整齐排列：染血的锈蚀齿轮、刻有非欧几里得几何纹路的金属碎片、沾满黑色油污的衣物、甚至是从死者体内取出的、指甲盖大小仍在微微搏动的微型金属“心脏”。
值夜班的警员阿强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八卦杂志。这里恒温恒湿，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只有通风口细微的气流声，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咔哒。”
一个极其轻微、但绝对不属于这死寂环境的金属摩擦声突然响起。
阿强抬起头，疑惑地环顾四周。声音似乎来自……c-1984-040区域？
他放下杂志，起身走过去。惨白的灯光下，那些装在密封袋里的证物静静躺着，毫无异样。也许是自己听错了？他摇摇头，准备回去。
“咔哒…咯吱…”
这一次，声音更清晰了！是金属刮擦塑料的声音，而且不止一处！
阿强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束瞬间扫向证物架。
光束定格。
只见一个密封袋里，那枚从最初“巢皮断臂案”现场找到的、拳头大小、边缘带着暗红血渍的锈蚀齿轮，正在袋子里……自行转动！它并非滚动，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在密封袋的塑料内壁上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着，锈迹斑斑的齿牙刮擦出刺耳的“咯吱”声。
紧接着，旁边另一个袋子里的几枚小齿轮也同步开始转动！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转眼间，整个c-1984-040区域的几十个密封袋里，所有的齿轮、金属碎片、甚至那些搏动的微型金属“心脏”，都像被同一个无形的开关激活，疯狂地颤动、旋转起来！几十上百个大小不一的金属物件在各自的塑料囚笼里疯狂跳动、旋转、碰撞，发出密集如暴雨敲打铁皮屋顶般的“噼啪！咔哒！嗡嗡！”声！
“搞…搞咩啊？！”阿强吓得魂飞魄散，踉跄后退，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光束在地上乱滚。
就在这时，安装在证物室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那小小的红色工作指示灯，原本稳定闪烁的红光，骤然变成了急促的、近乎疯狂的频闪！
监控室的值守屏幕上，原本清晰的证物室画面瞬间被狂暴的、黑白相间的雪花点吞噬。雪花疯狂地跳动、扭曲，仿佛有无数无形的虫子在里面钻营。在雪花风暴席卷屏幕的最后一瞬，一个模糊、巨大、结构复杂到令人头晕的、由无数微小六边形复眼组成的冰冷机械结构影像，在屏幕中央一闪而过，带着非人的、纯粹观察的冰冷恶意。
随即，屏幕彻底陷入黑暗，只剩下“信号丢失”的提示框无声闪烁。
证物室内，那场金属的疯狂舞蹈在达到顶峰后，如同被掐断电源，骤然停止。所有的齿轮、碎片瞬间静止，跌落回袋底，仿佛刚才的暴动从未发生。只剩下手电筒在地上投射出阿强惊恐扭曲的影子，以及通风口那永恒不变的、细微的气流声。
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只有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新鲜金属摩擦后产生的、混合着铁锈的焦糊气味，无声地弥漫开来，证明着某种冰冷意志曾在此短暂降临。
深渊的齿轮，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正一刻不停地转动。九龙城寨的阴影深处，第二座引擎的低吼，已隐约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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