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余波·锈蚀之主低语
服务器机房内弥漫着焦糊与臭氧的刺鼻气味。巨大的机柜阵列像沉默的黑色墓碑，半数以上冒着袅袅青烟，指示灯尽数熄灭，如同死去的眼睛。只有几处应急灯苟延残喘，在满地被踩碎的玻璃渣和扭曲线缆上投下摇晃不定的惨绿光斑，照亮空气中悬浮的金属粉尘，仿佛一场微型锈雪。
小犹太瘫坐在冰冷的防静电地板上，背靠着一台彻底瘫痪的主机外壳。她纤细的手指仍在无意识地抽搐，指尖残留着用力过猛嵌入键盘留下的暗红印痕。汗水浸透了她的格子衬衫，紧紧贴在单薄的脊背上，几缕濡湿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
她的视网膜上，那些奔涌如赤红岩浆的恶意数据流、咆哮的二进制触手、以及林九道长那柄最终燃尽一切、化作刺目白光的铜钱剑USb……一切仿佛还在灼烧着她的视觉神经。世界在她眼中旋转、扭曲，耳畔是尖锐到几乎要刺穿鼓膜的嗡鸣，那是无数死去服务器芯片的集体哀嚎。
“阿…阿潮？”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结束了…吗？”每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阿潮的状态比她更糟。他跪在不远处，身体蜷缩，剧烈地呕吐着，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吐出的只是带着血丝的酸水。他的太阳穴上，那个临时刺入皮肤、充当神经直连接口的改装数据针孔，此刻正渗出蜿蜒的暗红色血线，混合着一种粘稠、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黑色油状物，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污迹。他的意识如同被丢进高速旋转的离心机，无数非人的、冰冷的、齿轮咬合般的低语碎片在颅腔内疯狂冲撞。
“……上行……上行……上行……”碎片化的词语如同生锈的钝刀，反复刮擦着他的思维。
“道长…道长呢？”小犹太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她茫然四顾，应急灯惨绿的光晕之外，是更浓重、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青灰色的道袍，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奇异的味道——不是焦糊，也不是血腥，更像是某种古老铜器被强电流彻底烧熔蒸发后留下的、带着金属腥气的余烬气息。
“林师傅！”阿潮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极致的痛苦与惊惶，他嘶吼出声，声音在死寂的机房内回荡，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激起空洞的回音。无人应答。只有远处一根烧断的线缆末端，偶尔爆出几星转瞬即逝的幽蓝电火花，发出“噼啪”轻响，如同微弱的叹息。
小犹太的心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深渊。那最后的光芒，那决绝的背影……她不敢再想。泪水无声地涌出，冲刷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留下泥泞的痕迹。她摸索着口袋，掏出一块早已被汗水浸透、边缘微微发黑的电子糯米糕——林九道长最后塞给她的东西。指尖传来的微弱震动感还在，一丝丝温润的暖意从中透出，微弱却固执地抵抗着机房内刺骨的寒意。她紧紧攥住它，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刚才那场惨烈战斗并非虚幻的证据，是那个赛博道士存在过的最后印记。
就在这时，死寂突然被打破了。
“嗡——嗡——嗡——”
“嗡——嗡——嗡——”
两声短促而规律的震动音，几乎同时响起，尖锐地撕裂了机房的寂静。声音的来源，是小犹太丢在脚边、屏幕早已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旧款智能手机，以及阿潮腰间那台同样伤痕累累、沾染着油污的军用加密pdA。
两人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震，目光瞬间聚焦到各自震动的设备上。
小犹太颤抖着手，摸索着捡起自己那部几乎报废的手机。布满裂纹的屏幕顽强地亮了起来，惨白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屏幕上没有任何号码显示，只有一条来源不明的短信。
【文本消息】
发件人：未知
内容：@#$%^ &*_+|}{:?＞＜][\\=-0`~!@#$%^&*_+|}{:?＞＜][\\=-（无限重复的乱码字符流）
阿潮也抓起了自己的pdA，屏幕同样被一串毫无意义、疯狂跳动的乱码符号所占据，如同失控的瀑布流。他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留下汗渍。
“又是…又是这个！”小犹太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从…从刚才开始，就没停过！所有的…所有的设备！”
阿潮没有回答，他的眼神死死盯着pdA的屏幕，瞳孔因为专注而缩成了针尖。那些看似毫无规律的乱码字符，在他受过严格密码学训练的眼中，开始呈现出某种诡异的、非人的节奏感。他强忍着脑海中翻腾的“上行”低语带来的剧痛和眩晕，调动起残余的全部理智，手指在pdA的物理键盘上开始急速敲打。复杂的命令行窗口被调出，字符飞快滚动，一个他自制的、专门用于分析异常数据流的破解程序被强行启动。
“不是…随机的…”阿潮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砾摩擦，“有…规律…隐藏得很深…像…像心跳…”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额角的血混着黑油流得更快。破解程序的进度条在屏幕上艰难地爬行着，每前进一格，都伴随着主机风扇濒死般的嘶鸣。小犹太屏住呼吸，攥着电子糯米糕的手心全是冷汗，那微弱的热量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时间在死寂和嗡鸣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
“哔！”
一声轻微的提示音。pdA屏幕上的破解程序窗口猛地清空，随即，一行简洁、冰冷、毫无感情色彩的文字清晰地浮现出来，取代了之前狂乱的乱码瀑布：
数据流解密完成
核心信息识别：上行进度 98%
98%。
两个阿拉伯数字，一个百分号。简洁得令人窒息，冰冷得如同手术刀。
“上…上行…”阿潮喃喃地重复着，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又仿佛在回应脑海深处那个挥之不去的、如同锈蚀齿轮摩擦般的声音，“98%……它…它在…完成什么？螺湮之主…不是已经崩溃了吗？数据…数据都毁了！”巨大的困惑和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他，比之前直面数据邪神时更甚。那是一种目标消失后，脚下大地却开始塌陷的茫然与惊悚。
“不可能…”小犹太失神地摇着头，布满裂纹的手机屏幕上，“上行进度98%”的字样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她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手，那块电子糯米糕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微弱了一些。“林师傅…林师傅用命换来的…难道只是…只是让它…暂停了一下？”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
突然，阿潮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他的目光从pdA屏幕上移开，死死盯住屏幕右下角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后台日志窗口。那里，在破解程序运行的同时，另一行细小的、不断滚动的代码流被记录了下来。
“等等…这…这是什么？”阿潮的声音变了调，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我的破解程序…它…它自己在执行额外的操作！我没有写这个！”
他手指颤抖着，将日志窗口放大。屏幕上，一段与破解逻辑格格不入的、结构异常简洁却透着无比诡异美感的代码正在自动执行。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正沿着刚刚破解“上行进度”时逆向建立的、通往数据源深处的临时路径，悄无声息地反向潜行、追踪！
“它…它在反向追踪？！”阿潮失声叫了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背心，“追踪那个‘上行进度’的信号来源？！追踪…‘锈蚀之主’本身的坐标？！”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这不是人类的智慧，甚至不是人类能理解的逻辑！这是那个“上行进度”信息本身携带的某种…陷阱？或者更可怕…是某个更庞大意志在利用他们？利用他们被“上行进度”吸引的注意力，利用阿潮的破解程序作为跳板，反向定位那不可名状的源头？
主动去追踪神？这念头本身就是亵渎，是自取灭亡！
“停下！快停下它！”小犹太惊恐地尖叫，扑过来想要夺过pdA。
“停不了！”阿潮脸色惨白，双手徒劳地在键盘上敲击着强制终止指令，但毫无作用。那反向追踪的代码如同拥有了生命，顽固地吞噬着系统资源，无视一切人为干预。“它在…它在吞噬我的系统！路径…路径指向…”
pdA屏幕猛地闪烁起来，追踪代码的进度条瞬间冲到尽头。屏幕上弹出一个极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窗口：
坐标定位完成
目标：深水区 - 维多利亚港核心海床 - 基准点 hK-001
维多利亚港！就在他们脚下！那所谓的“基准点 hK-001”，冰冷的代号如同刻在墓碑上的编号。
“噗——”
阿潮的pdA屏幕骤然熄灭，彻底变成一块死寂的黑砖。机箱内发出一声沉闷的爆裂轻响，一股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青烟从散热孔里缓缓飘出。仿佛完成了最终使命，或者被那不可接触的坐标所反噬。
小犹太的手机屏幕也同时熄灭。机房内，仅存的几盏应急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也逐一归于永恒的黑暗。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降临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连之前服务器残骸中偶尔的“噼啪”声都消失了。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回荡，被放大，如同濒死的鼓点。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中——
“咚……嗡……”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的声音，穿透了层层钢筋混凝土的地基，穿透了冰冷的海水，直接作用在他们的骨骼和脏腑之上。
“咚……嗡……”
不是爆炸，不是地震。那是一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冰冷沉重的金属结构物，在深海中…缓缓转动了一个齿距的声音。带着亘古的锈涩，带着非人的节奏。
“咚……嗡……”
声音再次传来，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锈巨轮绞盘开始运作的摩擦感。整个机房的地面，不，是整个大楼的地基，都随之传来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共振。细小的灰尘簌簌落下。
阿潮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滚圆，望向脚下冰冷的地板，仿佛要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深埋在维多利亚港海床之下的恐怖景象——一个庞大无朋、锈迹斑斑的齿轮，在无尽黑暗的海底深渊中，缓缓地、无可阻挡地……转动了。
“它…”阿潮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灵魂被冻结的寒意，“…醒了？”
小犹太瘫软在地，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攥着那块电子糯米糕，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此刻也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冰冷与黑暗中，摇摇欲灭。
“咚……嗡……”
那来自深渊的齿轮转动声，如同锈蚀的心脏搏动，缓慢，沉重，带着压倒一切的机械必然性，在死寂的黑暗里，在两人被恐惧攫住的灵魂深处，一遍，又一遍，冰冷地回响。
上行进度98%…只是开始。
真正的苏醒，来自他们脚下深不可测的黑暗海床。来自那个名为“hK-001”的基准点。来自…“锈蚀之主”本身。
黑暗，不再仅仅是光线的缺失。它有了声音，有了质感，有了重量。它变成了一个正在缓慢转动的、生锈的庞然巨物，将整个香港，连同其上所有挣扎的生灵，都笼罩在它冰冷、非人的阴影之下。余波未尽，低语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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