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夕阳如血。
九龙城寨最后一片残垣被铲车推平的那一刻，整个香港都仿佛松了一口气。政府官员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对着镜头微笑剪彩，宣布这项耗时三年的拆迁工程正式完成。闪光灯此起彼伏，记者们争相记录这个历史性时刻。
没有人注意到，在推土机碾过的泥泞中，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藤蔓悄然钻出地面。
陈浩南站在警戒线外，黑色皮衣领口竖起，遮住了半边脸。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那片曾经熟悉如今已成废墟的土地。三年过去了，洪兴早已不是当年的洪兴，铜锣湾的话事人如今成了九龙重建项目的“特别顾问”——这是警方为监视他而设的虚职。
“南哥，走了，没什么好看的。”大飞撑着伞走过来，脸上的刀疤在雨中显得更加狰狞。他的右臂如今是全机械义肢，洪兴与东星那场大战后，医生不得不截掉他坏死的手臂，换上了日本产的最新款机械臂。
陈浩南没有动：“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歌声。”陈浩南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又像是...有人在唱粤曲。”
大飞皱眉，他的机械臂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你又没睡好。医生说了，那义眼会影响听觉神经。”
陈浩南下意识摸了摸右眼。山鸡临死前塞给他的那个罗盘义眼已经与他的视觉神经完全融合，时不时会让他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不该听的声音。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轻微震动起来。
“地震？”大飞警觉地环顾四周。
不是地震。在刚刚推平的土地中央，一根闪着金属光泽的藤蔓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分叉，形成一张巨大的网状结构。它不像任何已知植物，更像是某种机械与生物的混合体，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齿轮状纹路，在雨中闪着诡异的光。
记者们惊呆了片刻，随即疯狂拍照。政府官员先是惊慌，随后迅速镇定下来，对着麦克风宣布：“各位市民请不要惊慌！这是计划中的‘新九龙艺术装置’的一部分，象征着九龙从废墟中重生...”
“艺术装置？”大飞嗤笑，“这帮官老爷真能扯。”
陈浩南的义眼突然一阵刺痛，视野中浮现出一串重叠的影像：那藤蔓并非植物，而是某种活着的金属，正以人类的恐惧为养分疯狂生长。他眨了眨眼，影像消失了，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不太对劲，大飞。”他低声道，“我们得去看看。”
但警察已经拉起了更宽的警戒线，将所有无关人员挡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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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新九龙赛博古迹公园”开幕当天，人山人海。
政府将那次“金属藤蔓事件”成功包装成一个旅游项目。藤蔓被限制在特定区域生长，工程师们为其加装了灯光和音响效果，使之成为公园的核心景观。最受欢迎的是公园推出的AR体验——游客花200港币租一副特制眼镜，就能看到“增强现实”的虚拟影像在废墟上游荡。
“哇，妈妈你看！那条机械蠕虫好大啊！”一个小男孩指着空无一物的空地兴奋地叫道。透过他的AR眼镜，能看到一条三米长的金属蠕虫正在废墟间穿梭，身上闪烁着霓虹光芒。
林正英站在人群外围，眉头紧锁。他穿着一件略显过时的中山装，与周围赛博朋克风格的环境格格不入。自从九龙城寨的封印被破后，这位老道士就经常来这里转悠，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英叔，又来看你的‘老朋友’？”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林正英回头，看见小犹太踩着磁悬浮滑板滑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印着“404 Not Found”的t恤，头发染成了荧光蓝色，与三年前那个怯懦的女孩判若两人。
“丫头，你说那些AR影像，是谁设计的？”林正英问，眼睛仍盯着那些戴眼镜的游客。
“政府招标，中科娱乐中标制作的。”小犹太灵活地从滑板上跳下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每个人看到的都一样吗？”
小犹太掏出手机快速点击：“等等，我查一下...官网说系统有随机算法，每个用户看到的虚拟生物都有差异...哇，下载量已经破百万了，真厉害。”
林正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走向一个正在体验AR的小女孩，蹲下身温和地问：“细路女，你看到什么了？”
小女孩兴奋地说：“有一只发光的蝴蝶！还有会唱歌的机械花！”
“它们有没有...让你不舒服？”
小女孩摇头：“很好玩啊！就是有时候头有点晕，回家睡觉会做奇怪的梦。”
林正英站起身，脸色凝重。小犹太跟过来：“英叔，你是不是又感觉到什么了？”
“太过巧合了。”林正英低声说，“城寨地底钻出不明生物，政府不仅不调查，反而立刻把它包装成旅游项目；AR程序让人产生幻觉，百万人下载却无人质疑...”
“你是不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某个邪教的阴谋？”小犹太眨眨眼，“像上次那个‘钢铁永生教’一样？”
“比那更糟。”林正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罗盘，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我怀疑，这不是人类的手笔。”
就在这时，林正英的手机响了。他不太熟练地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后脸色突变。
“怎么了？”小犹太问。
“有活干了。”林正英收起手机，“维多利亚港海底光纤维修队求助，说他们的潜水员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小犹太眼睛一亮：“海底光纤？那不是通讯骨干网吗？报酬一定很丰厚！”
“不是钱的问题。”林正英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打电话的人说，他们在海底看到了会动的雕像，还有...写着外文的珊瑚。”
半小时后，两人站在了林正英那间位于深水埗的旧公寓里。这里既是他的家，也是工作室，墙上贴满了符咒，桌上摆着各种法器，但与三年前不同的是，现在多了不少科技设备——全是小犹太后来加装的。
“海底作业啊...”小犹太在电脑前快速搜索着，“港府记录显示，那片区段的光纤确实需要维修，三周前申请的作业许可。维修队属于‘太平洋海洋工程公司’，背景干净，没有异常。”
林正英从柜子里取出一些特制法器：“准备一下，我们要下海。”
“下海？”小犹太瞪大眼睛，“英叔，你都快六十了，能潜水吗？”
“不是物理下海。”林正英微微一笑，从箱子里取出两个头盔状的设备，“这是‘意识潜航装置’，茅山术与科技的结合。可以通过光纤网络，让我们的意识‘潜入’海底作业区。”
小犹太惊讶地拿起头盔：“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好东西？”
“老朋友送的。”林正英的眼神闪过一丝怀念，“他曾经用这个设备与海底的‘那个存在’对抗过...直到失去理智。”
小犹太突然觉得手中的头盔有些烫手。
连接好设备后，两人坐在沙发上，戴上了头盔。林正英口中念念有词，同时小犹太在电脑上输入了光纤接入代码。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当小犹太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站在海底。这不是虚拟现实，而是一种更真实的体验——她能感觉到海水的压力，听到低沉的水流声，甚至闻到海水中特有的金属味。
“英叔？”她尝试呼唤，声音在水中变形。
“在这里。”林正英的身影在她旁边逐渐清晰。老道士在海底仍然穿着那身中山装，手中握着一把发光的桃木剑——意识世界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想象”出需要的工具。
他们正站在一条巨大的海底光纤旁边。光纤的外皮有多处破损，露出里面的玻璃纤维。一群穿着潜水服的人正在忙碌地维修，但他们的动作迟缓而怪异，像是在梦游。
“他们的意识被影响了。”林正英凝重地说，“看那里。”
小犹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海底散落着一些雕像，材质似石非石，似金属非金属，造型完全是非欧几里得几何形态，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更奇怪的是，这些雕像似乎在缓慢移动，改变着形状。
“那是什么？”小犹太感到一阵恶心。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造物。”林正英举起桃木剑，“跟我来，维修队的意识被困在更深的地方。”
他们沿着光纤向前“游”去，越往前，周围的景象越诡异。正常的海洋生物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发着幽光的怪异生物，有的像长了鳍的齿轮，有的像金属水母，还有的完全是无法描述的形态。
终于，他们看到了维修队的成员。六个人围成一圈，跪在一个珊瑚丛前，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他们的潜水服已经破损，但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不断重复着某种叩拜动作。
“他们的意识被完全控制了。”林正英面色凝重，“必须切断连接源。”
小犹太游近一些，看向那丛珊瑚。珊瑚的形状异常规则，像是某种人工建筑，表面刻满了奇怪的文字。她调整意识视野，放大那些文字——
“Yog-Sothoth”...
小犹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尽管她不认识这个词，但它带给她的恐惧感却如此真实而强烈。她下意识地后退，却撞上了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是一尊刚刚还不存在的雕像。这尊雕像的形状更加怪异，像是无数眼球和触手的组合体，正在缓缓睁开“眼睛”...
“英叔！”小犹太惊叫。
林正英已经挥剑冲来，桃木剑发出耀眼的金光，斩向那尊雕像。雕像发出一种非声音的“尖叫”，震得整个海底都在颤抖。
“丫头！念清心咒！用你的方式！”林正英大喊。
小犹太立刻明白过来。她在意识中召唤出编程界面，快速输入代码——这是她独特的“科技驱魔”方式。一串串发光的代码环绕着维修队员，形成一道防护屏障。
“他们的意识被拖入更深层了！”小犹太喊道，“有什么东西在吸收他们的精神能量！”
林正英一剑劈开又一尊靠近的雕像，游到珊瑚前。他凝视着那个名字，面色变得苍白：“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小犹太一边维持代码屏障一边问。
“这一切都是通道！”林正英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恐惧，“城寨的金属藤蔓、AR程序的幻觉、海底的异常...全都是为了构建一个通道！”
“通道？通向哪里？”
林正英还没有回答，那丛珊瑚突然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芒中，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球体和光芒组成的不可名状之物缓缓浮现。它既在那里，又无处不在，既是一个实体，又是一个概念。
小犹太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代码屏障开始崩溃，她的“手”正在消散成数据碎片。
“不...可直视...”林正英艰难地说，七窍开始流出金色的意识流体，“闭上眼睛！丫头！”
但为时已晚。小犹太看到了那存在的“核心”，那是一扇门，一扇通向无限知识与无限疯狂的门。在那一刻，她理解了所有事情的联系，理解了宇宙的真理，也理解了人类在浩瀚宇宙中的微不足道...
“Yog-Sothoth...”她无意识地念出那个名字，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融化。
就在完全崩溃的前一刻，一双手猛地将她拉回。林正英燃烧着自己的元神，将她从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走！”老道士大喝一声，桃木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暂时遮蔽了那个存在的视线。
小犹太感到一阵剧烈的拉扯感，接着猛地回到了现实世界。她摘下头盔，大口喘气，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旁边的林正英喷出一口鲜血，倒在沙发上，面色如金纸。
“英叔！”小犹太惊慌地扶住他。
老道士艰难地睁开眼睛，抓住她的手腕：“通道...已经打开...必须...”
“必须什么？”小犹太急切地问。
“必须找到...钥匙...”林正英又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小犹太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叫救护车，脑子里却不断回闪着在海底看到的一切。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冲到电脑前搜索那个名字。
“Yog-Sothoth”...搜索结果让她浑身冰冷。
“犹格·索托斯...门之钥...一生万物，万物归一...”她喃喃读着屏幕上的文字，感到一阵眩晕。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远处的“新九龙赛博古迹公园”亮起绚丽的霓虹灯光，百万香港市民正在通过AR程序观看那些“无害”的虚拟影像，无人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样的存在提供通道。
小犹太望向窗外的维多利亚港，漆黑的海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她颤抖着手打开一个新的编程界面。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她需要准备自己的“符咒”——用代码写成的符咒。
海底的维修队还在继续工作，无人注意到一块珊瑚碎片悄然附着在了光缆上，正随着信号流向香港的每一个角落。
通道已经打开。钥匙就在某处。
而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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