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深处，昔日迷宫般的僭建楼道，如今已被一种异样的脉动所覆盖。墙壁不再是冰冷的混凝土，而是泛着一种暗哑的金属光泽，仿佛覆盖着一层不断增殖的锈蚀苔藓。粗大的、搏动着的管线如同血管，从天花板、地面和墙壁深处蜿蜒穿出，汇聚向城寨最中心那团不可名状的巨大阴影——螺湮之主的机械血肉聚合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海水的腥咸，以及一种更原始的、如同打开千年古墓般的腐朽气息。
在这片被邪神力量侵蚀的领域边缘，一栋相对完好的唐楼天台上，临时搭建起了一个格格不入的“战场”。
小犹太（阮梅）那张素来苍白的脸，在几块闪烁着代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荧光映照下，更添了几分透明感，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夜色里。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带起残影，敲击声密集如雨，却又被远处螺湮之主发出的、低沉如巨型引擎空转的轰鸣所吞噬。她的身边缠绕着数十条粗细不定的线缆，一端连接着电脑和一堆改装过的、闪烁着绿光的网络设备，另一端则像手术探针般，小心翼翼地接入了几条从地面破土而出的、属于螺湮之主的次级神经管线。
方展博紧挨着她蹲着，手里死死攥着一把缠着铜线和符纸的消防斧，额头上全是冷汗。他不懂那些跳跃的十六进制代码和不断滚动的命令行窗口，但他能看懂小犹太越来越凝重的表情，能感受到脚下地面传来的、越来越不稳定的震动。
“阿梅，怎么样？顶不顶得住？”方展博的声音有些发干，眼睛不时惊恐地瞟向远处那团巨大的阴影，生怕下一秒就有触手或机械臂扫过来。
小犹太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屏幕上。她正在执行一个疯狂的计划——将茅山道术中的《往生咒》进行数字化编译，将其转化为一种特定的数据脉冲病毒。林正英道长提出理论，既然螺湮之主的意识某种程度上依赖于其庞大的机械神经网络进行信息处理和扩散，那么或许能通过“信息攻击”的方式，干扰甚至暂时瘫痪它的核心意识。
“万物皆数，咒力亦然。往生咒超度亡魂，本质是一种有序的‘信息流’，冲刷、净化无序的‘怨念信息’。”林正英当时是这么说的，尽管他对电脑一窍不通，但对“气”与“信息”的理解却直指核心，“这邪神的网络，充满了死亡、疯狂与混沌的数据，就像一片污浊的孽海。用纯净的‘往生’数据流冲击它，或可引发其系统内的‘排异反应’。”
小犹太便是将这个理论付诸实践的关键。她以自己超凡的黑客技术，将每一个咒文音节对应为特定的频率和代码序列，再嵌入能自我复制的病毒外壳中。
“还差最后一点……”小犹太喃喃自语，纤细的手指在回车键上悬停片刻，然后猛地敲下。
屏幕上，一个进度条飞速填满。所有的代码窗口瞬间合并，化作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小《往生咒》文字构成的太极八卦图。
“成了！‘往生咒.exe’植入成功！”小犹太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兴奋的红晕，“正在尝试寻找核心节点……只要找到，就能引爆数据炸弹！”
方展博刚想松口气，异变陡生！
整个天台猛地一震，仿佛地底有巨兽翻身。远处，螺湮之主那由锈蚀钢铁、蠕动血肉和不明金属构成的巨大身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不祥的暗红色光芒。那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瞬间变成了尖锐的、足以撕裂耳膜的金属摩擦啸叫！
小犹太面前的电脑屏幕猛地一黑，随即被无数疯狂闪烁、扭曲的乱码和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占据。这些图形不断旋转、分裂、重组，散发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恶心欲吐的精神污染。
“不好！它发现我了！反向追踪！”小犹太失声惊呼，手指疯狂地在键盘上试图夺回控制权，切断连接。但已经太晚了。
那几条连接着螺湮之主神经管线的数据线，骤然变得滚烫，发出噼啪的电火花。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而庞大的意识，顺着数据流，如同海啸般沿着线路直扑而来！
“阿梅！拔线！”方展博见状，抡起消防斧就要砍断线缆。
“别动！”小犹太厉声阻止，她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失去了焦点，“来不及了……它……它进来了……”
话音未落，小犹太整个人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软软地向后倒去。方展博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却发现她的眼睛虽然睁着，但眼神却是一片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而在那肉眼无法观测的数据层面，小犹太的意识已被那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拽离了身体，投入了一个由螺湮之主意识构建的、无边无际的**数据深渊**。
* * *
小犹太“站”在了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影，甚至没有实体。她仿佛漂浮在一个由纯粹信息构成的虚空之中。周围是流动的、变幻不定的数据流，它们时而化作香港熟悉的街景——霓虹闪烁的弥敦道、拥挤的旺角街头、维多利亚港的波光；时而又破碎成难以名状的色块和尖锐的噪音；更多的是无数窗口叠加在一起，每一个窗口都在播放着一段影像。
她看到了铜锣湾在滔天巨浪和机械触手的拍击下化为废墟；看到了中环摩天大楼如同积木般倒塌，从废墟中升起巨大的、生锈的齿轮王座；看到了熟悉的洪兴、东星仔们，眼神空洞地排着队，走向一个巨大的、如同熔炉般的血肉磨盘，他们的身体在入口处被碾碎，与机油和钢铁混合，变成螺湮之主身躯的一部分……这些都是香港可能的、或已经发生过的毁灭结局，是螺湮之主推演出的无数时间线，此刻如同地狱绘卷般在她眼前同步上演。
恐惧、绝望、疯狂的情绪如同病毒，试图感染她的意识。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即将被这信息的洪流冲散、同化。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她前方凝聚。那是一个由纯净光点构成的人形，轮廓依稀可辨——道袍、桃木剑、熟悉的严肃面孔。
“英叔？”小犹太的意识发出惊呼。
那数据构成的林正英形象开口了，声音直接回响在她的“脑海”里，带着一种非人的电子回音，但逻辑核心却异常清晰：“丫头，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我本人。我只是你认知中‘林正英’这个存在的一个数据投影，是你在对抗侵蚀时，潜意识凝聚出的‘防火墙’或者说‘导航信标’。”
“这里……是哪里？”
“是螺湮之主的‘内存’，是它吞噬、消化和理解现实世界的数据坟场。”数据林正英指向周围那些不断生灭的毁灭景象，“你看到的，是它数据库中记录的‘可能性’，也是它想要实现的‘未来’。它正在用这些信息冲刷你，试图瓦解你的心智，将你变成它数据库里又一个‘已证实灭亡’的样本。”
数据林正英的形象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凝重：“听着，丫头，我的时间不多。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你以为你在攻击一个外部的‘系统’。”
“难道不是吗？”
“不。”数据林正英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哀，“你，我，方展博，陈浩南，这座城寨，乃至整个香港……我们早就不在原来的‘现实’里了。从螺湮之主的力量彻底笼罩这里的那一刻起，我们所处的‘世界’，就已经是它神经网络模拟出来的一个**高精度副本**。所谓的现实，早已被覆盖、被替换。”
小犹太的意识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你……你是说，我们一直在和一个‘世界’本身作战？我们所有的挣扎，都发生在这个怪物的‘肚子’里？”
“可以这么理解。你试图用病毒瘫痪的，不是它的‘操作系统’，而是我们脚下这个‘虚拟世界’的底层服务器。一旦‘服务器’宕机，这个模拟世界会崩溃，而我们这些存在于其中的‘数据’，也会随之湮灭。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攻击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噬——你是在试图摧毁我们目前唯一的‘容身之所’，尽管它是一个监狱。”
这个真相远比任何视觉上的恐怖更令人绝望。他们的抵抗，他们的希望，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虚无之上？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数据林正英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似乎即将被周围混乱的数据流冲散：“唯一的生机……在于‘漏洞’……任何庞大的系统，都不可能完美无缺……找到这个模拟世界与‘真实’残存的连接点……那是……锚点……也是……突破口……”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散在数据洪流中。
小犹太的意识孤零零地漂浮着，巨大的信息冲击几乎让她崩溃。但她骨子里的那份坚韧，以及对展博、对朋友的牵挂，让她强行稳定下来。
“漏洞……锚点……”她开始集中全部的精神力，不再被动地承受信息冲刷，而是主动地、像一名最顶尖的黑客那样，去扫描、分析这个数据深渊的结构。她忽略那些毁灭的景象，追寻着数据流中最细微的不协调之处，寻找着那可能存在的一丝“真实”。
与此同时，在外面的现实世界（或者说，这个高精度的模拟世界）。
方展博抱着小犹太软绵绵的身体，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突然，他看到小犹太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颤抖，双眼、鼻孔、耳朵和嘴角，都渗出了暗红色的血液——七窍流血！
“阿梅！你怎么了！醒醒啊！”方展博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帮她擦血，却发现那血液触手冰凉，带着一股铁锈味。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台原本黑屏、布满乱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键盘无人触碰，却自行疯狂地起落，发出密集而规律的敲击声。
屏幕上，乱码逐渐凝聚，最终清晰地浮现出一行不断闪烁的、仿佛用鲜血写就的英文单词，每一个字母都扭曲如同蠕动的触手：
**R’lyeh awaits you** （拉莱耶在等待你）
空气中，那股低沉如引擎的轰鸣，似乎隐约夹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般的轻笑。
方展博抬头望向远处那庞大的、不可名状的螺湮之主，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意识到，战斗的层面，已经远远超出了刀光剑影，进入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领域。而小犹太，正在那个领域里，独自面对着一整个世界的恶意。
他紧紧抱住怀里流血的女孩，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下一步，该怎么办？英叔又在何方？
天台的风，吹拂着血腥与机油混合的气味，也吹不散那行屏幕上如同诅咒般的血字。深渊，才刚刚揭开它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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