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嗡鸣并非源于声音,而是源于存在本身的震颤。九龙城寨,这座由罪恶、生机、汗水与腐朽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庞然巨物,正发出它最后的哀嚎。不是崩塌,不是爆炸,而是被某种远超人类理解的力量,从现实的画布上一点点**擦除**。
林正英道长立于城寨中心那片被清空的开阔地,原本这里是无数非法建筑拥挤成的黑暗天井,此刻却仿佛成了献祭的祭坛。他花白的发髻早已散乱,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与粘稠如活物的黑色油渍。
他手中紧握的已非传统的桃木剑,而是一柄怪异的造物——剑身是雷击木,却镶嵌着细密的电路板,金色的符文以数据流的形式在电路板间闪烁跳跃,USb接口处延伸出的线缆如同生命的脐带,另一头连接着小犹太那台经过无数次魔改的笔记本电脑。
“数据……同调完成百分之九十八!”小犹太嘶吼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屏幕上是瀑布般倾泻而代码,其中混杂着扭曲的甲骨文和闪烁的克苏鲁几何符号。他的额角青筋暴起,鼻血不断滴落在键盘上,溅起细小的电火花。他并非在编程,而是在用0和1编织一道囚笼,一道针对“螺湮之主”机械神经网络的逻辑陷阱。
陈浩南单膝跪地,粗重地喘息着。他手中的砍刀卷刃严重,身上遍布着与那些齿轮僵尸、机油深潜者搏杀留下的伤口。最可怕的并非皮肉伤,而是他右臂上那处被腐蚀性黑色机油溅到的地方,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灰暗、硬化,边缘处甚至开始剥落,露出下方带着金属光泽的奇异组织。
他抬头望向那片扭曲的天空,城寨上空原本被违章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际,此刻被一种非光非暗的涡旋所取代,巨大的、由锈蚀钢铁和蠕动血肉构成的“螺湮之主”的部分本体——一条如同工业烟囱与章鱼触手混合物的巨臂,正试图撕裂现实,强行挤入这个世界。那涡旋的中心,是一只冷漠的、由无数旋转齿轮构成的巨眼,漠然地注视着下方挣扎的蝼蚁。
“顶……顶得住吗?”陈浩南的声音沙哑,他问的是林正英,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只齿轮之眼,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几乎握不住刀。
林正英没有回头,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中那柄“赛博桃木剑”上。“天地无极,乾坤数据……律令!封!”他猛地将剑刺入脚下大地——不,是刺入那片由小犹太构建的、覆盖此地的数据力场节点。
剑身上的电路板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最终代码流融为一体。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剑尖为中心,呈环状猛烈扩散开来。
嗡——!
那并非声音,而是空间的悲鸣。正在努力挤入现实的“螺湮之主”巨臂猛地一滞,构成其躯体的钢铁与血肉开始出现不稳定的闪烁,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齿轮巨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类似“情绪”的东西——并非愤怒或痛苦,而是一种被打扰了实验般的不耐烦。
“成功了?”远处,依托掩体射击的黄志诚探出头,他手中的点三八左轮枪管还在冒着青烟,里面装填的正是三元提供的、刻着符咒的特殊子弹。他身边,几名o记伙计眼神惊骇,他们亲眼目睹了子弹打在那些机械怪物身上爆开的不是血花,而是锈蚀和短暂的电路瘫痪。
然而,喜悦只持续了一瞬。
螺湮之主的巨臂猛地一震,更加强大的压迫感降临。它不再试图“挤入”,而是开始“同化”。以林正英和小犹太所在的数据节点为中心,周围的空间开始像接触水的糖画一样融化、扭曲。混凝土墙壁流淌下来,变成粘稠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泥浆;裸露的钢筋如同活蛇般蠕动,尖端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球;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铁锈味和深海淤泥的腥臭,还混杂着一种高频的、仿佛来自异次元的齿轮摩擦声,直接钻入每个人的脑髓。
“逻辑陷阱……被它反向解析了!”小犹太惨叫一声,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瞬间被乱码和不断增殖的黄印图案占据,机壳变得滚烫,甚至开始变形融化,“它在用我们的‘规则’覆盖现实!道长!”
林正英闷哼一声,手中的赛博桃木剑上的电路板接连爆裂,电火花灼伤了他的手掌。他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眼神却愈发锐利。“浩南!带他们走!立刻!离开城寨范围!”
“不行!”陈浩南想也不想就要冲上前。
“走!”林正英猛地回头,那双平日里温和沉静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决绝的光芒,“这不是你们能参与的战斗了!这是维度层面的侵蚀!再不走,你们的‘存在’都会被抹去!”
话音未落,融化的空间波纹已经蔓延到了他们脚下。一名离得稍近的洪兴小弟,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整个人就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痕迹一样,从脚到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物质残留,甚至连他曾经存在过的记忆,都在其他目睹者脑中迅速变得模糊。
恐惧,真正的、面对绝对未知的恐惧,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走!”陈浩南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拉起几乎虚脱的小犹太,朝着黄志诚等人的方向嘶吼,“撤!全部撤出城寨!快!”
幸存的人们开始疯狂地向城寨外逃亡。身后,是不断扩大的、吞噬一切的“融化”景象。建筑、杂物、甚至光线和声音,都在那片扭曲的边界处消失。林正英的身影孤独地屹立在融化区域的中心,他丢弃了损坏的赛博桃木剑,双手快速结印,口中诵念着古老而拗口的咒文,周身散发出微弱的清光,试图以自身最后的道行,延缓那不可逆转的侵蚀。
“吾奉三清祖师敕令,以此残躯,护佑此界安宁……数据崩解,归于混沌!元神……燃烧!”
最后的时刻,林正英的身体化作了唯一的光源,那光芒并非驱逐黑暗,而是如同投入水中的墨块,主动与那片融化的空间纠缠、抵消。他的身影在光芒中逐渐模糊、透明,最终与那片扭曲的现实一同,坍缩向内里。
没有巨响,没有冲击波。
当陈浩南、小犹太、黄志诚以及寥寥无几的幸存者连滚爬出城寨边界,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时,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庞大的,如同肿瘤般寄生在香港躯体上的九龙城寨,不见了。
不是倒塌,不是沉陷,而是彻底的、干净的消失。
原地,只留下一个直径一公里的、绝对规则的完美圆形深坑。坑壁并非粗糙的岩土,而是光滑得如同经过最精密的机械抛光,反射着天空诡异的光芒,呈现出一种冷硬的金属质感。深不见底,只有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从坑底弥漫上来,仿佛直通地心,或者……另一个维度。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到了深坑边缘都仿佛被吞噬了。
陈浩南瘫坐在泥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个深坑。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和东星的乌鸦在这里火并,好像打得很激烈……然后呢?好像是煤气爆炸?对,是丁家那个黑心燃气站爆炸了,威力真他妈大,直接把城寨炸没了……山鸡呢?哦,山鸡好像之前就回台湾了……
他用力甩了甩头,右臂上传来的轻微僵硬感让他有些不适,但他没太在意,只当是打架后的淤伤。他挣扎着站起来,对旁边同样茫然的手下吼道:“愣着干什么!收拾家伙,回去找蒋先生汇报!东星这次玩这么大,不能就这么算了!”
黄志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的记忆同样模糊。档案记录……对,要写报告。九龙城寨特大燃气爆炸案,引发局部地质塌陷……伤亡……伤亡还在统计。他看了一眼那个光滑得不像话的深坑边缘,心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违和感,但这感觉很快就被“合理”的解释覆盖了——爆炸冲击波造成的特殊地质效应吧。他转身,开始指挥幸存的警员设置警戒线,疏散周边民众,一切程序符合处理重大意外事件的流程。
没有人记得林正英。没有人记得螺湮之主。没有人记得那场超越现实维度的绝望之战。他们的记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巧妙地篡改、缝合,所有不合逻辑的细节都被覆盖上了“合理”的标签。
几天后,深水埗的某个狭小出租屋内。
小犹太脸色苍白地坐在电脑前。城寨消失事件后,他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嘴里一直胡言乱语着什么“数据深渊”、“齿轮眼睛”。今天,他终于感觉好了些,挣扎着打开那台在最后时刻似乎已经烧毁、但此刻却奇迹般完好无损的笔记本电脑。
他想查查关于九龙城寨的新闻。
电脑启动,熟悉的操作界面出现。然而,就在系统完全加载完毕的瞬间,一个弹窗自动跳了出来。那不是系统的提示,也不是病毒的广告。
那是一封邮件。
发件人地址是一串乱码。发送时间……小犹太瞳孔骤缩——1997年7月1日。
正是香港回归的那一天。
他颤抖着手点开邮件。没有标题,没有正文内容。只有一个附件,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林正英道长。穿着那身熟悉的旧道袍,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但这不是普通的遗照。当小犹太将图片放大,仔细观察那些构成图像的像素点时,他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凉。
那些微小的、黑白的像素点,并非随机分布。它们以一种极其复杂、违背视觉规律的方式,排列组合成了一个巨大而清晰的图案——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以及环绕其周围的、不断扭曲蠕动的触手轮廓。
克苏鲁神话中的禁忌符号——黄印。
邮件无法回复,发件人地址无效。它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电脑里,像一个来自时空乱流的幽灵,一个被遗忘者留下的最后印记。
小犹太猛地合上电脑,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那段被强行掩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认知的堤坝,带着令人疯狂的真相,重新涌入他的脑海。
与此同时,九龙城寨原址,那个被称为“九龙真空”的完美圆形深坑边缘。
政府设置的隔离带在夜风中轻轻飘动,探照灯的光柱徒劳地扫过光滑的坑壁,无法照亮那深邃的黑暗。
夜深人静。
一种极其微弱、但无比清晰的声音,从深不见底的坑底传了上来。那不是风声,不是水声,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地质活动声。
那是规律的、冰冷的、无情的——
咔嚓…咔嚓…咔嚓…
齿轮咬合的声音。
镜头开始拉升,越来越高,穿过云层,越过大气。
整个香港岛的轮廓在夜色中清晰可见,维多利亚港两岸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
继续拉升,视野不断扩大,南海、中国大陆、整个东亚……
最终,地球的弧线出现在视野中,那颗蓝色的星球在漆黑的宇宙中缓缓旋转。
然后,一只无法形容其庞大的、由某种暗金色金属构成的手掌,出现在了画面中。手掌的纹路是纵横交错的峡谷与山脉,指甲是平滑如镜的弧形平面。
而香港岛,连同那个新生的“九龙真空”,正好位于这只金属手掌的**掌心**。
一个微雕。一个玩具。
齿轮声,似乎正是从这只手掌的关节处,细微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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