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城，这座被称为“硅基坟墓”的庞大建筑，在午夜时分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死寂。空气中弥漫着塑料、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电路板烧焦后的臭氧味。荧光灯管在头顶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偶尔闪烁一下，将货架上堆积如山的二手显卡、内存条和不知名的电子元件，映照成一片片惨白而扭曲的阴影。
张十三紧了紧身上那件略显破旧的土黄色道袍，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内袋里的一枚特制U盘——那里面不是数据，而是用朱砂混合了纳米磁性粉末刻录的微型符箓阵列。他身边跟着的是阿Ling，一个穿着黑色机车夹克、染着一头炫目紫发的年轻女孩。她是张十三通过地下关系找来的黑客，技术顶尖，人称“数据幽灵”。
“十三哥，你确定是这里？‘黄金电脑城’三楼，404号铺？”阿Ling压低声音，手指在随身携带的加固型平板电脑上飞快滑动，屏幕的冷光映亮她略显苍白的脸，“导航和内部地图都显示，三楼根本没有404这个门牌号。403过去直接就是405。”
她的语气带着技术工作者特有的质疑，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对于她而言，未知的数据库和隐藏的网络节点，比任何财富都更具诱惑力。
“罗盘指向这里，‘气’的流向也在这里中断。”张十三摊开手掌，一个造型古朴的铜质罗盘静静躺在他掌心。只是那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在剧烈地、无规则地颤动着，偶尔会像被无形之力拨动般，猛地逆时针旋转数圈。“寻常的电子设备探测不到，不代表它不存在。有些东西，喜欢藏在‘不存在’的缝隙里。”
他们沿着空旷的走廊前行。两侧的卷闸门紧闭，如同巨大的金属墓碑。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产生一种令人不安的空洞感。按照张十三的指引，他们停在403和405号铺位之间。那里，本该是墙壁的地方，在视觉上却是一片模糊，仿佛光线在那里发生了轻微的折射和扭曲，像隔着一层油腻的薄膜。
“视觉欺骗？还是某种高明的全息投影？”阿Ling皱眉，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多频谱扫描仪，对着那片区域扫描。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跳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能量读数异常…非标准电磁波谱，夹杂着…无法识别的生物电信号？这怎么可能！”
张十三没有回答，只是从道袍里摸出一张黄纸符，指尖一晃，符纸无火自燃，散发出淡淡的檀香混合硫磺的气息。他将燃烧的符纸往前一送，火焰触及那片扭曲的空间，竟像是烙铁烫在黄油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眼前的景象一阵波动，如同水纹荡漾，一扇门缓缓浮现。
那是一扇老旧的、深褐色的木门，门牌上是用老式繁体字书写的、锈迹斑斑的“404”。门把手是黄铜的，上面布满了绿色的铜锈。与周围充满现代感的电子商铺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几十年前直接切割过来，硬生生塞进这个空间的裂缝里。
“准备好了吗？”张十三看了一眼阿Ling，眼神凝重。
阿Ling深吸一口气，将一副造型前卫的VR眼镜推至额头上，点了点头，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做好了随时切入深层数据流的准备。“走吧，让我看看这‘不存在的店铺’里，藏着什么宝贝数据。”
张十三伸手，推开了那扇门。门轴发出干涩冗长的“吱呀——”声，打破了死寂，像是某种垂死生物的呻吟。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并非单纯的霉味或灰尘味，而是混合了陈年木料腐朽的气息、某种廉价香烛燃烧后的残留、以及一种更深层的、类似于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一丝腥甜的、仿佛来自深海淤泥的有机质腐败的味道。
店铺内部比想象中要深。光线极度昏暗，只有柜台角落一盏老旧的绿色罩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货架上堆放的并非时新的电脑配件，而是一些早已被时代淘汰的物件：布满灰尘的卡带收音机、屏幕碎裂的初代大哥大、缠绕在一起如同黑色肠肚的各式电缆、还有一些形状古怪、用途不明的金属和塑料零件，上面沾着可疑的污渍。
而在店铺最深处，靠近墙壁的位置，一个人影端坐在一张老旧的扶手椅上。
那是一个穿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的、如今看来十分土气的化纤衬衫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尽管蒙着灰尘。他低垂着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姿势僵硬，仿佛一尊雕塑。
“老板？”阿十三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同时暗暗捏了一个镇煞诀在手。
没有回应。只有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像是老旧的服务器在全力运转，又像是无数只蜜蜂在墙壁内振翅。
阿Ling的注意力则被柜台上一台仍在工作的老旧cRt显示器吸引了。屏幕闪着雪花，画面不时抖动。她凑近一看，身体猛地僵住。
“十三哥…你看这个…”
张十三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显示器屏幕上显示的，并非现实的监控画面，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黑白默片般的色调，偶尔夹杂着手工上色的、不自然的淡彩。街道狭窄，两旁是低矮的唐楼和骑楼，有穿着长衫马褂或旧式西装的行人匆匆走过，黄包车夫拉着车在石板路上奔跑。天空是铅灰色的，远处维多利亚港的海面泛着浑浊的泡沫。这分明是上世纪初，殖民时期香港的景象！
“这…这是什么？怀旧电影资料？”阿Ling难以置信，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操作，试图追踪信号源，“信号格式…无法解析！这根本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编码！”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的角落，一个巷口处，有什么东西移动了一下。那东西…人形，但异常高大、佝偻。它穿着似乎是厚重橡胶材质的潜水服，但款式古老得惊人，头盔是巨大的、圆形的金属球体，上面只有一排复杂的玻璃镜片，反射着惨淡的光。它的背上，并非氧气瓶，而是一个由黄铜管道、压力表和不断喷出白色蒸汽的阀门组成的、结构复杂的金属箱。它手中握着的，也不是鱼叉，而是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前端带着巨大齿轮的怪异武器。
一个蒸汽朋克风格的深潜者。
它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在黑白画面的街头巡逻，偶尔停下来，那排玻璃镜片似乎会“看向”监控探头的方向，带来一股穿透屏幕的、冰冷的注视感。
“这不是电影…”张十三的声音干涩，“这是‘残留’，是某个时空片段的‘幽灵信号’，被某种力量捕捉并固定在这里…”
他的目光转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店主”。仔细看去，才发现无数粗细不一的电缆，从墙壁、地板、甚至天花板上延伸出来，像蛛网般缠绕着他。这些电缆的接口，并非标准的USb或网线口，而是某种粗糙的、仿佛生物嫁接般的方式，直接刺入了他后颈、脊椎、乃至太阳穴的皮肤之下。一些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LEd灯光，沿着电缆缓缓流动，最终汇入他身下那张椅子连接着的一个布满锈迹和油污的、不断发出低沉嗡鸣的庞大主机。
电子招魂。 这个词瞬间蹦入张十三的脑海。这个店主早已死亡，他的肉体被这些电缆强行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物活性，而他的意识，或者说他残存的脑电波，被当成了一个“信号放大器”或者说“活体天线”，用于接收和维持那个来自1925年的幽灵信号！
“我们得离开这里！”张十三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里是一个陷阱，一个锚点！”
但阿Ling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彻底迷住了。作为黑客，她对这种超越理解的数据现象产生了近乎偏执的探究欲。“再等等…让我采集一点数据…这太不可思议了，这是时空的漏洞！”她不由自主地将推至额头的那副VR眼镜戴了下来，连接上了自己的平板，“让我看看它的底层数据流是什么结构…”
“阿Ling！别！”张十三的警告迟了。
就在阿Ling戴上VR眼镜，启动深层扫描程序的瞬间，她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触电般僵直。
在她的视觉中，眼前的破旧店铺、端坐的尸体、老旧的显示器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浩瀚而恐怖的景象——
无边无际的、扭曲的、非欧几里得几何体构成的庞大城市轮廓，在一种无法界定颜色的、不断变幻的昏暗天幕下延伸。巨大的、仿佛由血肉和锈蚀钢铁混合而成的管道在建筑间虬结缠绕，发出如同巨兽喘息般的、有节奏的蒸汽喷发声。黏滑的黑色物质从建筑物的表面不断渗出、滴落。天空中漂浮着并非星辰的发光体，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搏动着的内脏器官，投下令人作呕的、充满恶意的光芒。
一个低沉、混乱、仿佛由亿万个溺死者同时哀嚎、混合着生锈齿轮疯狂转动和蒸汽锅炉爆炸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轰鸣——
“螺…湮…之…城…”
这不是语言，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概念，带着无尽的疯狂与古老。
“啊——！！！”
阿Ling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扯下头上的VR眼镜，狠狠摔在地上。那特制的眼镜竟在落地瞬间，如同被无形之力腐蚀，冒出一股夹杂着铁锈味的青烟，内部元件迅速变得漆黑、酥脆。
她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瞳孔放大，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不该被人类心智所窥视的、属于旧日支配者的领域——螺湮之城。那景象正在疯狂地侵蚀她的理智，试图将她拖入无尽的疯狂深渊。
“不…不要…齿轮…在转…在我的脑子里转…锈住了…全是锈…”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手指用力抓挠着自己的头皮，留下道道血痕。
SAN值检定，彻底失败。
几乎在同一时间，店铺内那台一直发出低沉嗡鸣的庞大主机，噪音陡然拔高，变成了尖锐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的警报声！柜台上的cRt显示器屏幕“啪”地一声彻底熄灭，而墙壁上、地板上那些缠绕在店主尸体上的电缆，却猛地亮起了不祥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光芒！
电流窜动的声音噼啪作响，那具端坐的、早已死亡的店主尸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他那低垂的头颅，以一种极其缓慢、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颈椎摩擦声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灰尘从他脸上簌簌落下。露出的那张脸，皮肤灰败，毫无生气。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是一片浑浊的、如同覆盖着白色阴翳的玻璃体。而在那阴翳之后，似乎有无数微小的、如同数据流般的暗红色光点在疯狂闪烁。
他（它）的嘴唇没有动，一个干涩、扭曲、仿佛由无数杂音拼凑而成的电子合成音，从店铺的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带着冰冷的、非人的恶意：
“窥视者……数据……同化……”
店铺的门，在那合成音响起的瞬间，带着一声沉重的闷响，猛地自动关闭、锁死。墙壁开始渗出更多那种黏稠的、带着深海腥气的黑色物质，并且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向着店铺中央的两人蔓延过来。
张十三一把将几乎崩溃的阿Ling拉到身后，面对那具正在被未知力量驱动的尸体和周围诡异的异变，他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知道，他们触动了这个“锚点”的防御机制，或者说……欢迎仪式。
真正的危险，现在才刚刚开始。
喜欢港诡朋克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港诡朋克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