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灯的火苗跳了一下,映在墙上的人影猛地一颤。
密室中,聂影将一张拓印平铺在案上。那是一枚虎符的印痕,边缘刻着北狄文字,线条粗犷而森严。他指尖轻点,声音低沉:“三千铁骑,可借你用。”
高允坐在对面,手指缓缓抚过拓印边缘。他面色如常,眉眼低垂,仿佛只是在查看一份寻常公文。可袖中的手已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北狄人从不白出力。”他终于开口,语气平稳,“他们要什么?”
“南诏西南三城。”聂影直视着他,“事成之后,划界为盟,互不相侵。”
高允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王待我不薄,官居尚书左仆射,爵封永安侯。你说,我为何要反?”
“因为你恨。”聂影毫不避让,“十年前你率军平定峒蛮之乱,斩首两千,俘获八百。班师回朝,陛下赐酒三杯,赏绸缎百匹。可当夜,你的长子就被贬为庶民,发配边疆,途中‘暴病而亡’。”
高允的笑容凝住。
“三年前,你次女入宫为妃,才情冠绝六宫。可不到半年,便以‘私通外臣’问罪,赐白绫。真相如何,你我心里都清楚。”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你说这些……是为了激我?”高允缓缓抬头。
“是为了告诉你,你早已没有退路。”聂影压低声音,“你以为你在朝堂立足,是因为功绩?不,是因为你能被拿捏。南诏王需要一个听话的老臣,来装点门面。等哪天你连这点价值都没了,就是第二个云家。”
高允瞳孔微缩。
云家,曾是南诏第一世家,三代出将相。如今满门抄斩,宅邸夷为平地,连祠堂都被犁了三遍。
“所以你要我怎么做?”他终于松口。
“三策并举。”聂影摊开一张舆图,“第一,控军权——你侄子高砚现任户部主事,可奏请巡查西南粮储,趁机混入边军大营;第二,断粮道——我已派人假扮流民,在泸水一带制造骚乱,逼驻军请求后勤调度,届时安插亲信接管运粮队;第三,伪诏书——待时机成熟,仿造王诏,宣布‘圣体违和,禅位于摄政大臣’。”
高允盯着地图,目光落在泸水与苍岭之间。
“兵部侍郎周元礼不会答应。”
“他会死。”聂影说得平静,“下月十三,他将随王驾出城狩猎。山道险峻,一块落石,就能结束一切。”
“若王拒不出宫呢?”
“那就让他出。”聂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此药无色无味,混入酒中,不过半盏,便可令人神志昏沉,言行失控。届时他在宴上失态,群臣自会担忧圣体,你再顺势提议移驾别宫静养……权力,从来不是抢来的,是一步步让出来的。”
高允久久未语。
良久,他伸手,将拓印翻了个面,又仔细看了看背面的纹路。
“七日后,王将在城外猎场设宴,庆贺春狩。”他缓缓道,“我会当众奏报西南旱情,请开仓放粮。若获准,便可名正言顺派员接管粮道。”
“好。”聂影收起瓷瓶,“我会让死士在泸水制造混乱,逼边军求援。你只需确保粮道调度令由你的人签发。”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合作已成。
三日后,南诏西部重镇泸水。
两名流民模样的男子混入集市,在粮铺前争执起来。一人突然抽出短刀,刺向另一人肩头,随即大喊:“官府克扣赈粮!我们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话音未落,便有数十人围拢过来,有人砸了粮铺门槛,有人攀上粮车欲抢粮。
巡防兵闻讯赶来时,骚乱已蔓延至码头。
消息传回都城,兵部紧急调令:命泸水守将加强戒备,同时请求户部增派粮草支援。
当晚,高允在朝会上奏:“西南大旱,百姓饥馑,恐生民变。臣愿遣侄儿高砚为副使,赴泸水督运粮草,安抚军心。”
南诏王倚在玉榻上,手中酒杯晃荡。
他刚听完一曲《霓裳破阵》,额角沁汗,脸颊泛红。舞姬们退下后,殿内还残留着脂粉香气。
“旱?年年都旱。”他懒洋洋道,“开仓便是。反正今年税也收不上来,留着喂老鼠?”
“可兵部尚未批复调令……”有大臣低声提醒。
“兵部管打仗,朕管天下!”南诏王一拍扶手,“准了!明日就发文书,让高爱卿的侄子去办。办得好,回来升官;办不好,让他叔顶罪。”
满殿哄笑。
高允低头谢恩,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五日后,猎场外围。
高允骑马缓行,身后跟着十余名家丁护卫。他今日穿了一身素色锦袍,未戴官帽,只束玉簪,看上去像个闲散富翁。
远处林间小道上,一辆青帷马车静静等候。
车帘掀开一角,聂影的身影一闪而没。
高允策马上前,两人隔着车窗低语。
“周元礼已接到狩猎名单,必定随行。”高允道,“我会在宴前奏报灾情,争取让他负责粮道押运。一旦他离开主营,你们就动手。”
“落石已备妥。”聂影点头,“另有两人扮作猎户,会在他换马时靠近。只要他倒下,押运副将便是你的人。”
“王若追问?”
“意外而已。”聂影冷笑,“狩猎本就有风险。难道陛下还能查到山石为何松动?”
高允沉默片刻,忽道:“太子那边……”
“不必担心。”聂影打断,“他不过是傀儡,连东宫卫队都由你的人掌控。只要王一病,立刻封锁宫门,对外宣称‘闭宫祈福’。等新诏一出,木已成舟。”
风穿过林梢,吹动马车帷幔。
高允望着远处猎场旌旗,低声说:“我这一生,从未做过错事。忠君、爱民、清廉、勤政。可为什么,到最后,却要靠谋逆才能活命?”
“因为这世道,从不奖赏好人。”聂影的声音冷得像铁,“它只认赢家。”七日后,猎场大帐。篝火熊熊燃烧,烤肉香气弥漫。南诏王坐在主位,左右各有一名美人斟酒。乐师奏起《凯旋乐》,舞姬翩翩起舞。
高允立于帐下,双手捧着奏折。
“陛下,西南三州大旱,田地龟裂,百姓易子而食。泸水守将急报,若再无粮至,恐有兵变。”
南诏王眯着眼,咬了一口鹿肉,含糊道:“哦?那你打算怎么办?”
“臣请开仓放粮,并派员督运,确保赈济到位。”
“准。”南诏王挥手,“反正国库也没几个钱,全发了也饿不死朝廷。”
“另,兵部侍郎周元礼熟悉边务,臣荐其押运粮草,以安军心。”
王喝下一杯酒,摆手:“随你。叫他去,正好躲这儿的烟熏火燎。”
高允躬身谢恩。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进来,在王耳边低语几句。
王哈哈大笑:“周元礼摔下马了?伤得重不重?”
“右腿骨折,恐需休养月余。”
“蠢货!”王骂了一句,随即转向高允,“那你推荐谁去?”
“户部主事高砚,臣之侄,熟稔账目,且曾随军理粮,堪当此任。”
“行吧。”王打了个哈欠,“你家的事,你自己定。”
高允再次谢恩,退至席末。
他端起酒杯,仰头饮尽。
酒液滑过喉咙,灼热如火。
帐外,夜色深沉。一道黑影悄然掠过营帐顶端,消失在林间。
片刻后,一封密信被塞进驿站暗格,封泥上盖着血魔教独有的蛇形印记。
信中只有八字:
**粮道将断,静待东风。**
高允站在帐外,望着天边残月。
他解下腰间玉佩,轻轻摩挲了一下,又重新系好。
那是先父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曾发誓永不背叛南诏。可如今,他已亲手撕开了王朝的第一道裂口。
喜欢天王刀诀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天王刀诀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