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着碎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把秋末的稻浪声揉碎了,掺进了寒意。杨浩宇蹲在炕边,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给那本新育种计划补写备注。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盖不住外屋传来的咳嗽声——苏婉清这几天忙着整理测产数据,夜里又总去仓库核对种子,受了凉,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喝口姜茶再忙。”他端着搪瓷缸子走进来,缸壁上结着层薄薄的白霜。苏婉清正趴在桌前数着麻袋,闻言抬头,鼻尖冻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她接过缸子抿了一口,姜的辛辣呛得她眼眶发热,却也让冻僵的手指渐渐有了知觉。
“农校那学生呢?”杨浩宇瞥了眼空荡荡的外屋,早上还看见那叫林默的年轻人跟着王大爷学筛谷种。苏婉清指了指西墙根:“王大爷说要教他堆草垛,抗冻。”话音刚落,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哎哟”一声,跟着是王大爷的笑骂:“毛小子,草垛要堆成尖顶才不漏雪,学着点!”
杨浩宇掀开棉帘出去,只见林默正抱着一捆稻草往垛上爬,脚下一滑,摔在干草堆里,露出的脚踝冻得通红。他赶紧把人拉起来:“咋不穿棉鞋?”林默从草堆里爬出来,不好意思地挠头,帆布包上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来时匆忙,没带……”
话没说完,苏婉清就从屋里拎出双棉鞋来,是杨浩宇去年穿旧的,鞋帮上补着块蓝布补丁。“先穿上,”她把鞋塞给林默,“脚冻坏了咋学农活?”林默捧着棉鞋,眼眶忽然红了,他在家时总被父亲说“读死书没用”,来北大荒前心里还揣着忐忑,没想到这儿的人竟这么实在。
“对了,”杨浩宇忽然想起件事,“张教授临走前提了句,省农科所要来拍纪录片,就拍咱们这试验田,说要让全省都看看‘沪粳七号’的能耐。”王大爷正用木叉挑着稻草,闻言直起腰:“拍电影?那得把稻囤子码得整整齐齐!”二柱从柴房钻出来,手里攥着个红绸子:“我找着这个,到时候挂在脱粒机上,喜庆!”
说笑间,雪粒子渐渐密了,落在稻囤上,积起薄薄一层白。杨浩宇望着试验田的方向,稻茬已经被翻进土里,盖上了新播的麦种,雪水正好能滋润着它们过冬。林默蹲在草垛旁,手里拿着铅笔在笔记本上画草垛的截面图,嘴里念叨着“斜坡角度三十度最合适”,认真得像是在解一道难题。
傍晚时,雪停了。苏婉清在灶房蒸馒头,蒸汽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在门框上凝成水珠。杨浩宇坐在炕桌旁,给林默讲不同麦种的抗寒特性,讲着讲着,瞥见对方笔记本上除了稻株和草垛,还画了个小小的速写——是苏婉清在晒谷场记录数据的样子,笔尖悬在纸上,眼神专注得很。
他心里忽然一动,像被稻穗尖轻轻扫过。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为试验田的盐碱度发愁,夜里拿着测土仪在田里转,是苏婉清提着马灯跟在后面,默默递上揣在怀里的热红薯。那时他只当是同志间的照顾,直到这次测产成功,看见她眼里亮得像星子的光,才猛地明白,有些情愫早像稻种一样,在土里发了芽,自己却后知后觉。
“浩宇哥,面发好了。”苏婉清在灶房喊他,声音还带着点沙哑。杨浩宇起身时,林默忽然拉住他的衣角,脸又红了:“杨哥,我……我想跟你们留到开春,学育秧。”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半袋炒黄豆,“这是我娘给我带的,算……算拜师礼。”
杨浩宇忍不住笑了,把黄豆推回去:“要留就留,不用拜师。不过开春育秧得凌晨起来烧温水,你能起得来?”林默拍着胸脯:“能!我在学校每天天不亮就去温室!”苏婉清端着馒头走进来,听见这话,把刚蒸好的白面馒头捡了个最大的塞给他:“多吃点,开春才有劲干活。”
夜里,杨浩宇躺在炕上,听见隔壁林默的鼾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窗外的月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清冷的光,照亮了窗台上那盆苏婉清栽的蒜苗,绿得冒油。他摸出枕头下的育种计划,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留着块空白,原本是想写明年的目标产量,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写下了一行字:“春分前后,育秧棚搭好后,问她愿不愿意……”
笔尖顿住,他忽然听见外屋有动静,披衣出去,看见苏婉清正往窗台上的蒜苗盆里添土,月光落在她发顶,像落了层细雪。“睡不着?”他轻声问。苏婉清回过头,手里还捏着把小铲子:“怕冻着它们,这可是明年育秧时要做对比试验的蒜种。”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谁都没说话。远处的试验田在雪底下沉睡着,等着来年返青。杨浩宇忽然想起张教授给的那张老照片,小时候的苏婉清扒拉着稻穗,眼睛亮得很。原来有些人,真的会为一片土地、一茬庄稼,守着光阴慢慢长。
“开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发紧,“育秧棚搭起来,得请个细心的人管着温湿度计,我觉得你……”
“我愿意。”苏婉清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很清楚,像雪水滴落在冻土上,“早就想好了。”
杨浩宇愣住,转头看她,月光下,她的脸红扑扑的,眼里的光比窗台上的蒜苗还鲜活。他忽然觉得,这北大荒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雪底下藏着新苗,心里揣着约定,日子就像试验田的稻浪,一茬接一茬,总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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