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暖风机的轰鸣打破了育苗棚的寂静,橘红色的火苗在铁皮炉膛里跳动,把周围的寒气一点点啃噬掉。苏婉清拍了拍沾在棉袄上的雪,笑着说:“王大爷说这机子抗冻,去年在牛棚里用了一冬,没掉过链子。”
杨浩宇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想起刚才在雪地里看到的脚印——原来那串歪歪扭扭的脚印,是她踩着没过脚踝的雪,一步步把暖风机从东洼拉过来的。他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让她离暖风机近点:“怎么不叫人帮忙?这么远的路。”
“叫了呀,”苏婉清往炉膛里添了块劈柴,火星子“噼啪”溅出来,“王大爷家的小牛犊刚出生,他走不开;二柱哥在给队里的麦种做防潮处理,也是脱不开身。我想着你们育苗棚着急用,就自己套了辆小推车,慢慢挪过来了。”她说话时,睫毛上的霜花慢慢化成了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像极了春天化雪时的屋檐。
林默蹲在暖风机旁,伸手烤着冻僵的手指,突然“哎呀”了一声:“苏姐,你看‘老疙瘩’!”陶盆里的野生麦种不知什么时候挺直了腰杆,新冒的绿芽顶着层薄薄的白霜,像是裹了层糖衣。
苏婉清凑过去看,眼睛弯成了月牙:“这苗比上次我来的时候精神多了,看来你们把它伺候得不错。”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们带了点好东西——我娘腌的辣白菜,就着玉米饼子吃,能多吃两个。”
油纸一打开,酸香混着辣味直往鼻子里钻。赵刚咽了口唾沫,搓着手说:“苏姐你这是救了我们的命啊!昨儿个啃了一天干硬的窝头,嘴里都快淡出鸟了。”他刚要伸手去拿,被杨浩宇拍了下手背:“先把苗挪到暖风机旁边,别光顾着吃。”
四个人分工合作,把最娇弱的几盘“寒育一号”搬到离暖风机一米远的地方,又用木板搭了个简易的保温棚。苏婉清蹲在育苗盘前,手指轻轻碰了碰发紫的芽尖:“这苗跟东洼的娃子似的,得顺着性子哄。去年我种的黄瓜苗,一冻就蔫,后来在棚角搭了个草帘棚,白天晒太阳,晚上盖草帘,倒比别的苗长得旺。”
杨浩宇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她信里写的“小牛犊生下来就不爱吃奶,得用手指蘸着奶水一点点喂”。原来她照顾秧苗的样子,和照顾小牛犊是一样的——都是把心揉碎了,掺着耐心一点点喂大。他往暖风机里加了点柴油,看着油表上的刻度,突然说:“等这批苗育成了,我们去东洼开个现场会吧?让队里的人都来学学育苗技术。”
“我看行!”赵刚第一个举手,“上次去东洼换麦种,见着二柱哥还在用水缸育苗,说这样省事儿,结果一半的苗都烂了根。要是让他来看看咱这暖风机育苗法,保管他心服口服。”
苏婉清把辣白菜分到四个粗瓷碗里,又从布包里掏出几个玉米饼子,用灶膛里的余温烘着:“现场会得等雪停了再说,这两天预报有暴雪,路不好走。”她顿了顿,看向杨浩宇,“对了,我带了点东洼的黑土来,你看看能不能跟基地的土混着用。我娘说,咱东洼的土‘认苗’,掺点进去,苗长得稳当。”
布包里的黑土裹着点麦糠,还带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杨浩宇捏了把土在手里搓了搓,颗粒均匀,湿度刚好:“这土好,比基地的沙土保水。”他找出几个空育苗盘,小心翼翼地把东洼的土和基地的基质按比例混在一起,“林默,记一下配比——三份基地土,一份东洼土,加半两草木灰。”
林默赶紧掏出小本本记下来,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和暖风机的轰鸣、窗外的风雪声混在一起,倒像是支特别的曲子。苏婉清把烘热的玉米饼子分给大家,饼子上还留着她手指的温度,咬一口,外脆里软,辣白菜的酸香在嘴里炸开,把一晚上的寒气都冲跑了。
“对了,”苏婉清突然想起什么,从棉袄内袋里摸出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这是我托公社农技站的同志抄的‘寒育一号’种植要点,他们说这品种在黑土地上得晚播十天,不然容易疯长。”
纸上的字迹娟秀,边缘还沾着点泥土,显然是她在地里干活时随手揣着的。杨浩宇接过纸,指尖触到她留下的温度,心里像被暖风机烘过似的,热烘烘的。他想起上次在信里跟她说“寒育一号有点疯长倾向”,没想到她记在心里,还特意跑去公社问。
雪越下越大,育苗棚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有谁在外面拍着巴掌。赵刚把最后一盘苗挪到保温棚里,拍了拍手上的土:“苏姐,今晚你就在这儿歇着吧,棚里有行军床,我跟林默挤挤就行。”
苏婉清刚要摇头,就被林默拽住了胳膊:“苏姐你就留下吧!你看这雪,路上肯定结冻了,回去太危险。再说你还能帮我们看看苗,你比我们有经验。”
杨浩宇也帮腔:“东洼那边我已经让赵刚捎了信,说你在这儿帮忙,让他们放心。”他往暖风机里又加了点油,“夜里温度低,正好咱四个轮着守夜,顺便看看‘老疙瘩’会不会再冒新芽。”
苏婉清看着棚外漫天的风雪,终于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把棉袄脱下来,叠成个枕头的样子,“我守上半夜吧,你们先睡,后半夜换我。”
后半夜的雪小了点,风却更硬了,像刀子似的刮着塑料布。杨浩宇换苏婉清休息时,发现她靠着暖风机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张抄满种植要点的纸。他轻轻把纸从她手里抽出来,又把自己的厚外套披在她身上。
林默凑过来说:“杨哥,你看苏姐的手,冻得通红,肯定是推车的时候没戴手套。”他从自己的包里翻出双旧手套,“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棉线的,挺暖和,先给苏姐戴上。”
杨浩宇接过手套,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指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育苗棚里,暖风机还在嗡嗡地转,把“寒育一号”的嫩芽吹得轻轻摇晃,像一群站在春风里的娃娃。
天快亮时,苏婉清醒了,发现身上盖着外套,手上戴着棉线手套,眼眶突然有点热。她轻手轻脚地起来,往暖风机里添了柴油,又去看育苗盘——那些曾发紫的芽尖,此刻泛着健康的嫩绿色,像被谁抹了层油。
“醒了?”杨浩宇从行军床上坐起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我煮了点玉米糊糊,在灶上温着。”
苏婉清走到灶边,揭开锅盖,米香混着暖意扑面而来。她盛了两碗,递给他一碗:“刚才看了‘老疙瘩’,又冒了两个新叶,说不定真能熬过这个冬天。”
杨浩宇接过碗,看着她哈着白气喝粥的样子,突然觉得这雪夜好像也没那么难熬。暖风机的轰鸣里,混着喝粥的“呼噜”声、林默的梦话、赵刚的鼾声,还有窗外偶尔飘落的雪声,凑成了一首特别的歌——像是在说,再冷的天,只要有人一起守着点热乎气,就没有熬不过去的坎。
雪停的时候,晨光从育苗棚的缝隙里钻进来,照在“老疙瘩”的新叶上,亮得晃眼。苏婉清指着远处的东洼方向,笑着说:“你看,雪化了能看到麦场的草垛呢。”杨浩宇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片金黄的草垛在阳光下闪着光,像谁撒了一地的金子。
他知道,等这批“寒育一号”育成了,它们会被种进东洼的黑土地里,会在春风里扎根,在夏雨里拔节,在秋霜里结出饱满的穗子。就像此刻棚里的暖风机,看似只是驱散了寒意,实则早已把春天的种子,悄悄播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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