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试验田的土就松得能攥出油来。杨浩宇扛着木尺往田埂走,尺身上用红漆画着刻度,是张建军帮忙校准的,一分一厘都不差。赵刚跟在后面,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刚削好的竹片,削得尖尖的,能稳稳扎进土里。
“浩宇哥,这行距定在五寸还是六寸?”赵刚蹲在翻好的地里,用手指量着土垄,指缝里还嵌着新鲜的泥,“去年是五寸,今年咱的品种秆子壮,是不是得放宽点?”
杨浩宇把木尺往地上一插,红漆刻度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就按四寸五,”他盯着尺身看了半晌,又往旁边挪了挪木尺,“张建军查的资料说,这个间距通风好,还不浪费土地。你看这土,松得能托住根须,密点也不怕倒伏。”
苏婉清提着个陶罐从田埂那头走来,罐里装着拌了农药的种肥,是用豆饼和草木灰混的,闻着有股淡淡的腥气。“刚在张大爷家筛的细土,”她把陶罐往地上一放,揭开盖子时,肥粒滚出来,像撒了把黑珍珠,“王技术员说拌点农药能防地下虫,去年咬断了不少苗根,今年可得当心。”
赵刚抓起把种肥往鼻子前凑,被苏婉清拍开了手:“小心呛着,这里面掺了六六六粉,闻多了头晕。”她从竹篓里抽出竹片,往土里扎了根标杆,“先按这个标桩拉绳,绳线过的地方插竹片,保证行距不差分毫。”
杨浩宇把麻绳系在竹片上,赵刚拉着另一头往田埂那头走,绳线在松软的土上绷出条直线,像给土地划了道楚河汉界。苏婉清蹲在绳线边,用小铲子在土里扒坑,坑深刚好两寸,间距四寸五,不多不少,像用尺子量过似的。
“婉清姐你这手真准,”赵刚看得直咋舌,“比张建军的测绳还靠谱。”
苏婉清耳尖红了红,手里的铲子没停:“去年练了一春天,闭着眼都能摸出深浅。”她往坑里丢了三粒稻种,用土轻轻埋上,指尖在土面上按出个浅窝,“埋深了闷得发不了芽,浅了怕被鸟啄,就得这样不深不浅的。”
张建军背着个帆布包过来,包里装着台小小的测土仪,金属探头闪着银光。“我刚测了东边的地,”他蹲在土垄边,把探头插进土里,仪表盘上的指针轻轻晃动,“氮含量稍低,等插秧后得多追点尿素;西边那块钾含量足,适合种晚熟种。”
杨浩宇凑过去看仪表盘,指针稳稳地停在“中等”刻度上。“去年往西边地撒了不少草木灰,看来真管用。”他想起秋分时,三人蹲在田埂上烧秸秆,浓烟呛得眼泪直流,却盯着火堆里的草木灰笑,说这是“免费的钾肥”。
赵刚往远处的村庄望,张大爷正赶着牛耕地,犁铧翻起的土浪像条黑龙,在田里蜿蜒。“张大爷说他那几亩地也想种咱的品种,”他往坑里丢着稻种,动作越来越熟练,“问咱能不能匀点种籽,他愿意按供销社的价买。”
“匀给他两斤,”杨浩宇不假思索地说,“去年他帮咱挖渠,光工钱就省了不少。再说,多几户人种,也好看看不同地块的产量。”他往竹篓里添竹片,竹片上都用红漆标了号,“1号到10号种自育品种,11号到20号种杂交种,到时候好对比。”
苏婉清突然“哎呀”一声,手里的铲子掉在地上。杨浩宇低头看,她的指尖被竹片划了道口子,血珠正往外冒,滴在土里,洇出个小红点。“咋这么不小心?”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是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往她指尖缠,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
“没事,小口子,”苏婉清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去年插秧时被稻茬扎得比这深,照样干活。”
赵刚在旁边起哄:“浩宇哥这手帕比药还管用,一缠上血就不流了!”话没说完就被杨浩宇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假装看稻种,肩膀却抖个不停。
张建军憋着笑往测土仪里换电池,忽然指着田埂边喊:“快看,有群麻雀!”果然有十几只麻雀落在刚播种的地里,正低头啄土,显然是闻着种肥的香味来的。
“我去赶!”赵刚捡起根树枝就往那边跑,麻雀“呼啦啦”飞起来,在天上盘旋两圈,又落在不远处的土垄上。
“光赶不行,”苏婉清从竹篓里翻出个稻草人,是用旧草帽和破衣服扎的,胳膊上还系着红布条,“去年扎了这个,麻雀就不敢来了。”她把稻草人往地里一插,红布条在风里飘,还真像个人站在那里。
日头爬到头顶时,半亩地已经播完了种。三人坐在田埂上啃玉米饼,饼里掺了新磨的玉米面,带着股清甜。张建军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上面画着试验田的平面图,每个地块标着不同的品种和施肥量,像张精密的作战图。
“等出苗后,我想测测不同地块的光照时间,”他指着图上的标记,“东边靠近树林,每天少照半小时太阳,看看对产量有没有影响。”
杨浩宇啃着饼,望着刚播完种的土地,土垄像排整齐的琴键,等着春雨来奏响第一支歌。他想起去年播种后,三人守在田埂上看了三天,直到第一株嫩芽顶破土,才敢回家睡个安稳觉。
“建军,你这心思比咱细,”杨浩宇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这试验田的记录就交给你,咱仨负责把力气使在地里,你负责把学问用在纸上,里外配合着来。”
张建军把笔记本往怀里揣,胸脯挺得高高的:“放心吧杨大哥,我保证比学校的实验报告记得还清楚!”
风从试验田吹过,新播的土地散着股腥甜的气,稻草人胳膊上的红布条飘得更欢了。苏婉清把掉在地上的饼渣捡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嚼,忽然指着远处的水渠笑:“你看,渠里的冰化透了,水都能映出人影了。”
果然,渠里的水清清亮亮的,映着天上的云,映着田埂上的人影,还映着刚播下的种子——那些埋在土里的希望,正像渠里的水似的,悄悄积攒着力气,等着一场雨,就破土而出,顺着新划的标尺,使劲儿地往上长。杨浩宇摸了摸怀里的木尺,红漆刻度被体温焐得温热,忽然觉得,这田埂上的标尺,不仅量着行距株距,更量着日子——从春到秋,从种到收,一步一个脚印,都走得明明白白,踏踏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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