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三月,冻土才刚松了层表皮,一脚踩下去,仍能听到冰碴碎裂的脆响。杨浩宇蹲在知青点后的菜窖旁,手里攥着块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冻土豆,硬得能当武器。他呵出一团白气,看着土豆表面结的白霜慢慢化成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浩宇,发啥呆呢?队长让去场部领煤,说是给咱们知青点添的。”赵刚裹着件打了补丁的军大衣,跺着脚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听说这次的煤是从鸡西拉来的,块大,耐烧。再不去,好的都被老职工挑走了。”
杨浩宇把冻土豆揣回兜里,拍了拍手上的泥:“走。”他起身时,后腰的旧伤又隐隐作痛——那是去年冬天在锁妖谷被冰碴划的,天冷就犯疼。
场部的院子里已经堆了好几堆煤,黑黢黢的像座小山。领煤的人排着队,有说有笑。杨浩宇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王大娘,她正踮着脚往牛车旁挪,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领煤票。大娘的儿子去年在山里失踪了,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冬天全靠捡树枝烧火。
“大娘,我帮您。”杨浩宇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票,“您站在这儿等着,我去领。”
王大娘眼里泛起潮意,攥着他的袖子不肯放:“好孩子,总让你帮忙,大娘心里过意不去啊。要不……我把家里那只老母鸡给你逮来?下蛋可勤快了。”
“您留着吧,母鸡下蛋补身子。”杨浩宇笑了笑,转身加入领煤的队伍。赵刚已经扛着半袋煤出来了,见他空着手,嚷嚷道:“你咋不领?我帮你多扛点!”
“先帮大娘弄。”杨浩宇指了指王大娘,赵刚立刻闭了嘴,颠颠地跑过去扶人:“大娘,天冷,咱去那边墙根下晒晒太阳。”
领完煤,杨浩宇把大娘的煤袋绑在自行车后座,又往她筐里塞了两个冻土豆:“这土豆埋在灶膛里烤,熟了面面的,比红薯还甜。”王大娘拉着他的手,反复念叨着“好人有好报”,直到杨浩宇骑上自行车,还在原地挥手。
回知青点的路上,赵刚突然说:“浩宇,你说咱这煤够不够?我瞅着西边那片地该翻了,冻土硬得很,得烧点热水化冻。”
“够。”杨浩宇蹬着车,冷风灌进领口,“我刚才问过队长,下周场部还要拉来一批。对了,你上次说想给你妹妹寄点东西,她家在依兰,是吧?我托人去县里捎了两尺花布,回头你给她做件新衬衫。”
赵刚眼睛一亮:“真的?那可太好了!我妹总念叨说知青点的布票紧俏,她都好几年没穿新衣服了。”他挠了挠头,“就是……我没啥能给你换的。”
“不用换。”杨浩宇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开春种上麦子,秋收了,咱多分点粮食给大娘送去,比啥都强。”
知青点的烟囱已经冒烟了。张远山正蹲在灶台前生火,见他们回来,直起腰喊:“可算回来了!我弄了点白菜帮子,咱们今晚贴饼子,就着酸菜汤,咋样?”
“再把我那冻土豆烤上!”杨浩宇把煤卸下来,码在墙角,“对了,张大爷,您上次说的那本《农事纪要》借我看看呗?我想研究下冻土咋翻才能保墒。”
张远山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噌”地窜起来,映得他脸通红:“搁炕头上呢,自己去拿。那书里夹着张老地图,标着哪块地适合种大豆,你可别给我弄丢了。”
杨浩宇走进里屋,炕桌上果然放着本泛黄的书。他拿起书,从里面掉出张折叠的麻纸,展开一看,上面用毛笔标着密密麻麻的地名,有些地方还画着小记号——“此处有泉”“沙质土”“易积水”。他指尖划过“锁妖谷”三个字,那里被人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春融时需加固封印”。
“找到没?”张远山端着酸菜汤进来,“瞅啥呢?”
“这地图真详细。”杨浩宇把地图折好夹回书里,“您以前是农技员吧?这字写得比场部文书还周正。”
张远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年轻时瞎混过几天。”他把汤碗放在桌上,“快吃吧,饼子熟了。”
贴饼子金黄金黄的,边缘焦脆,咬一口直掉渣。酸菜汤酸溜溜的,喝下去暖乎乎的。杨浩宇咬着饼子,看着窗外——冻土下的种子在等着发芽,就像他们这些知青,扎根在这片黑土地上,盼着春天,盼着收获,也盼着能把日子过成这饼子似的,外酥里嫩,热热闹闹。
饭后,杨浩宇把那本《农事纪要》揣进怀里,又往灶膛里添了几块煤。火光跳跃着,照在墙上贴的“农业学大寨”标语上,也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他想,不管是翻冻土还是守封印,只要心里揣着团火,再冷的北大荒,也能焐热了。
夜里,他躺在床上,后腰的伤又在疼。他摸出那两个冻土豆,放在伤处——冰凉的触感能缓解疼痛。黑暗中,他仿佛听到冻土深处有种子破土的声音,细微却执着,像极了他们这群人的心跳,在北大荒的胸膛里,一下下,朝着春天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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