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盛夏酷热难耐,蝉鸣在枝头喧嚣,仿佛要将暑气扯得更稠。
李意浓捏着那张薄薄的《停薪留职审批表》,缓缓走出气派的行政楼。此时,夕阳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正将远处低矮的急诊楼染上一层暖金色,那原本略显寒碜的红砖外墙,此刻也仿佛被赋予了别样的贵气。
最后一次核对交接清单上的签名时,老孟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笑着安慰:“别太伤感啦,读博又不像读本科,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在临床科室的,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她当时回以微笑,点头应下,可当真以一种近乎路人的姿态走过那扇自己进进出出长达5年之久的门口时,脚步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回家的路,她走得格外迟缓。路过医院侧门口那家熟悉的24小时便利店,她不由自主的拐了进去,买了一瓶冰镇可乐。
记得最初被定岗到急诊的那一年多,每次值完大夜班,她总会来到这里,买上这么一瓶可乐,然后靠在路边的栏杆上,静静看着晨光一点点漫过对面的居民楼。
只是这两年,她不再需要值大夜班,冰镇可乐似乎也已经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当她拧开瓶盖,气泡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眼眶竟突然热了起来。
急诊室里那熟悉的消毒水味,监护仪上跳动的满屏数据,担架床边家属惊慌失措的面容,还有刺耳的救护车呼啸声,如同被清风吹散的蒲公英,纷纷飘进她的脑海。
她想起第一次独立完成气管插管时,橡胶手套里满是紧张的手汗。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连续抢救3个车祸伤员,天亮时疲惫至极,竟在刚抬走逝者的床上睡了1小时。想起有个老爷爷心跳归零后,他的老伴儿强忍着悲痛,笑着念叨“算喜丧”。
当然,她更不会忘记第一次抢救攸宁时,自己因为患者怎么问都不回答而有点生气。
那些被忙碌填满的日子,此刻回头望去,宛如被阳光晒透的棉被,沉甸甸的,满是温暖的味道。
推开家门,屋内一片静谧。她将审批表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最稳妥的角落,《博士生录取通知书》被压在下方。
指尖轻轻划过昨晚第无数次翻阅的那本《外科学》,书脊已然磨白,页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红色的笔记是本科时留下的,字迹工整,透着初入医学殿堂的认真与执着。蓝色的笔记则是研究生时期所写,字迹变得潦草许多,记录着在医学道路上探索的忙碌与急切。
她满心渴望站在更高的医学平台上,去攻克那些最为艰难的课题。可真要暂时告别临床医生的身份,心中却像空掉了一块。
瘫坐在沙发上,李意浓随手拿起手机刷着行业新闻。一条“某医院过度医疗被下整改通知”的推送赫然映入眼帘,标题格外刺眼。她盯着屏幕出了神,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沙发扶手。
从医这些年,她目睹了太多理想被现实磋磨的实例。前辈们常常感叹“现在的医生不好当,既要会看病,又得会糊弄检查”。年轻同事们也总是抱怨“科研压力比临床还沉重,论文仿佛比患者更重要”。
回想起上个月,普外科的赵主任,那个一直对“不识时务”的小李颇有微词的赵主任,被纪检部门带走了。简佳当时正在普外轮岗,亲眼目睹了全过程,说赵主任吓得尿了裤子。
钟晴作为医院的常法顾问律师,陪同院领导对接了一些与纪检相关的工作,听闻赵主任竟有2个情妇、3个私生子,名下还有7套房产,甚至天花板里藏满了现金。
李意浓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自己这间出租屋的天花板,实在想不明白该如何往里面藏钱。
前段时间在老孟办公室聊医学科研生态时,老孟说赵主任嫉妒傅主任,那时她还觉得“国内专家”没必要嫉妒“国际专家”,如今似乎有了些感悟,大概是“路人皆知”嫉妒“名利双收”吧……
正思索间,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褚攸宁带着雀跃的话音传来,如同刚刚剥开的水果糖般清甜:“手续办……完啦?怎么不……开灯?”
“交接完了。”李意浓赶忙收起思绪,站起身来,问道:“地铁上挤吗?”
褚攸宁小跑过来,习惯性的想要拥抱姐姐,可一想到接下来需要撒谎,心中顿时心虚,脚步和胳膊也下意识的收住:“还行。”
“饿不饿?明天起,我可要当20多天无业游民啦!走,带你去吃大餐,好好庆祝一下。”李意浓抽出一张湿巾,本想给小祖宗擦擦汗,却发现她并无汗水。
“20……多天?真的吗?”褚攸宁眼睛瞬间亮得如同摇到了双色球头奖,见姐姐点头确认,立刻拉住姐姐的胳膊轻轻摇晃着,声音软糯得如同棉花:“那带我出去……旅行……好不好?同居、养猫、看海,我们……只做了一件。”
李意浓一脸茫然:“同居、养猫、看海?这是什么意思?”
“女同三件套呀,同居、养猫、看海,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简直就是……2G青年。”
“2G青年又是什么意思?”
“讨厌!”褚攸宁一时分不清姐姐是真的断网了,还是故意逗自己,赶忙切换回正经话题:“快计划……我们去哪里!20多天,可以去……好多地方呢!”
李意浓确实曾想过找个机会补偿攸宁,只是从未想过会是旅行。看着小祖宗那满是期待的眼神,那些萦绕在心头的关于未来的迷茫、关于现实的担忧,瞬间都退到了身后:“想去哪里?不过最多只能安排10天,撑死2周。8月下半个月,傅主任连着安排了6场飞刀手术,从甘南一直排到甘蒙交界。”
小祖宗听到这个消息,显然不太开心:“要很多天……不在家吗?”
李意浓见状,赶忙讨好:“咱俩得搬个家了。你们公司附近的房子,可比咱现在住的小区贵不少,不过没关系,等我从甘肃回来,就能搞定咱俩未来1整年的房租,顺便把咱们这趟旅行的费用也挣出来。”
“不住那边……不用搬家。”褚攸宁显得有些慌乱:“现在这里就……很好,我住习惯了。而且……我9点上班,你要……7点半开科室会,不能住得……离医院太远。”
“博士生虽然大部分时间在临床科室,但我现在不是在职医生,不用参加科室会,赶在老师查房前到医院就行。听我的,以后换我通勤。”李意浓虽早已察觉到新晋大女主有了自己拿主意的习惯,但还是硬着头皮佯装出姐姐的口吻。
享受着姐姐的宠溺,褚攸宁决定暂且不再讨论这个可能暴露自己现状的话题:“10天也行,那去哪里呢?”
李意浓顿时来了精神,掰着手指数起来:“我想想啊……我想去云南!上次看攻略,大理的洱海湛蓝如宝石,还能骑着小电驴环湖,晚上就住在古城里的客栈,在酒吧听吉他,那氛围肯定超棒。”
没等嘴皮子愈发利落的新晋大女主开口,李意浓又接着说:“或者去新疆?听说八月的伊犁到处都是薰衣草,像片紫色的海洋,还能品尝手抓饭和烤包子。那里有雪山、草原、森林……不过好像时间不太够,咱们只有10来天。”
“去成都怎么样?从川北一路游玩过去,把成都当作最终目的地,然后再飞回北京。”李意浓思维活跃,歪着头,一副很擅长做旅行计划的模样:“我想吃正宗的火锅,还想去看看可爱的大熊猫。想去竹海感受翠绿,还想去领略剑门关的雄伟。”
“没海,这些地方……全都没有海。”褚攸宁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
“要不去青岛?不过青岛游客太多了,烟台、威海、日照或许也不错。只是听人说,山东的海,少了些细腻与浪漫,显得有些粗枝大叶。”
大女主果断开口:“第一站厦门和鼓浪屿,第二站大兴安岭。”
“哦,我这就买票。”李意浓乖巧得如同一位小妹妹,但依旧不忘承担姐姐该承担的花销,同时操着姐姐该操的心:“你能请这么久的假吗?”
褚攸宁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嗯……我跟经理……好好说说,他应该能……同意。最近项目不忙,正好可以……休个长假。”
李意浓并未听出她语气中的闪躲,只当是小祖宗和自己运气不错:“那我赶紧看看机票和住宿,也不知道厦门有没有直达大兴安岭的飞机。”
两人紧挨着挤在沙发上,头碰头的看着手机。
褚攸宁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动:“姐姐你看……这个民宿!在……半山腰上,有个……大露台,正对着海,晚上能……躺在吊床上看星星!”
李意浓点进去查看详情:“价格有点贵呢,而且好像要爬挺长的台阶,你吃得消吗?”
“我行!要是能在……高处看……海上日出,爬多少台阶……都值得!”
李意浓被小祖宗的话逗乐了:“先点收藏,咱们再看看其他的。”
两人又翻了好几家,有带小院的渔家客栈,有能直接下海的海景房,每一家都各有特色,褚攸宁看得眼花缭乱,纠结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李意浓耐心的陪着小祖宗挑选,时不时给出一些建议:“这家离码头近,上下岛方便,不过可能会有点吵。这家在鼓浪屿老居民区,虽然安静,但看起来稍微有些旧。”
不知不觉间,原本计划的大餐,也变成了点外卖。两人沉浸在对旅行的憧憬之中,暂时忘却了一切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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