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学课堂内,随着李渔的到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王秀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李渔,搬来一张太师椅,请老先生坐下。
然后,他没有离开,而是像个最恭顺的学生,垂手站在李渔的身后。
他现在是官学的助教了。
这个职位,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不用再为了几两碎银子卑躬屈膝。
他吃上了官粮,走出去腰杆都挺得笔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当初一个不经意的决定——帮了宋河一把。
王秀才看着前排那个坐得笔直的少年背影,心中充满了庆幸和感激。
这宝,真是押对了!
李渔坐定后,目光缓缓扫过整个课堂。
当他看到后面那黑压压的人群时,眉头微微一皱,但没有多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
“治史,乃为学之基石。”
“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任何历史,皆为当代之史。读史,可以明智,可以知兴替,可以鉴得失。”
“于科举一道,策论文章,更是处处离不开引经据典,以史为鉴。”
李渔没有拿书,历史典故早已烂熟于心。
他从三皇五帝讲到大雍开国,洋洋洒洒,信手拈来,将历史的功用和重要性阐述得淋漓尽致。
下方的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卢晚等人,也难得地收起了玩闹之心,正襟危坐。
宋河却听得有些异样。
李渔讲的史,核心是“天命”,是“圣君贤臣”,是“德行教化”。
一切历史的变迁,王朝的更迭,都被归结为君王的德行好坏,以及是否遵循了上天的意志和圣人的教诲。
这是一种典型的唯心史观。
这跟他前世所学的历史观,简直是南辕北辙。
半个时辰后,李渔讲完了开篇,端起茶杯润了润喉。
他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径直落在了宋河身上。
“宋河。”
全场数百道目光,瞬间聚焦。
宋河站起身来,躬身一揖:“学生在。”
“老夫方才所言,你听明白了多少?”
李渔缓缓问道,“你且说说,你对这史学,有何看法?”
来了。
宋河心头一凛。
这是李渔在考校他,也是在向众人展示他这个“亲传弟子”的与众不同。
他完全可以顺着李渔的话头,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把老先生哄得开开心心。
但是……
他看了一眼系统面板上刚刚得到的【史学:青铜1】,又感受了一下背后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
富贵险中求。
想要一鸣惊人,想要彻底在青州站稳脚跟,就不能走寻常路!
他要的,不仅仅是李渔的欣赏,更是彻底的震撼!
宋河定了定神,朗声开口。
“回先生,学生以为,先生所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学生万分赞同。”
李渔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是……”宋河话锋一转。
课堂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学生斗胆,窃以为史学之核心,并非在于帝王将相之德行,亦非虚无缥缈之天命。”
李渔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宋河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学生以为,是‘人’,是千千万万活生生的‘人’,以及他们赖以为生的‘物’,共同推动了世道变迁!”
“饥寒,使人揭竿而起,于是王朝崩塌;丰衣足食,使人安居乐业,于是天下太平。铁器之用,让耕地倍增,于是人口繁衍;水利之兴,让灌溉便利,于是仓禀充实。”
“社会之存在,决定社会之意识。是百姓的肚子,是工匠的锤子,是农夫的犁,决定了这世间的一切道理和思潮。”
“人心与道德,不过是随着这些‘物’的改变,而随之改变的浪花罢了!”
“所谓史学,究其根本,当是研究这‘人’与‘物’之间关系的学问!而非仅仅是帝王将相的家谱!”
一番话,在寂静的课堂上空炸响!
离经叛道!
这简直是离经叛道!
李渔所信奉的,是朱熹一脉的理学,讲究“心外无物,心外无理”,认为人心、天理才是世界的本源。
而宋河这番话,什么“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什么“百姓的肚子决定道理”,完全是将理学的那一套给彻底颠覆了!
这是将圣人踩在脚下,将“物”抬到了“理”之上!
“嗡——”
整个课堂瞬间炸开了锅。
“疯了!这宋河是疯了吧!”
“他……他竟敢当着李公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这是要被逐出师门的啊!”
卢晚几人目瞪口呆,他们完全听不懂宋河在说什么,但他们能看懂李渔的脸色。
李渔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叮!收到来自李渔的负面情绪值+10!】
【叮!收到来自王秀才的负面情绪值+50!】
【叮!收到来自……】
系统提示音如山洪暴发,彻底淹没了宋河的脑海。
李渔死死地盯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一生建立起来的学术殿堂,被这个年仅十岁的少年,用最粗暴的方式,狠狠地砸开了一道裂缝。
阳光从裂缝中照了进来,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
“下……下课!”
半晌,李渔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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