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衙的花厅。
名贵的花木在角落吐露芬芳,阳光透过格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承安端坐主位,手边是一盏已经凉透的茶。
他等了半个时辰,耐心正在被这沉闷的等待消磨殆尽。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衙役躬着身子,引着一人进来。
张承安抬眼望去。
然后,他愣住了。
进来的人,不是他想象中任何一种模样。
不是仙风道骨的隐士,也不是精明干练的中年谋士。
是一个孩子。
一个看上去最多十岁,身量还未完全长开的男童。
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布衣,洗得发白,却很干净。
面容清秀,眼神平静得不像话,仿佛眼前这座代表着青州最高权力的府衙,与他家后院的染布坊没什么区别。
衙役通报之后便退下了,将空间留给了这一老一少。
张承安身旁的师爷,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张承安的怒火,在看到宋河的那一瞬间,几乎冲破头顶。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彻头彻尾地戏耍了!
什么“环环相扣”,什么“绝非等闲之辈”?
到头来,就是一个黄口小儿的恶作剧?
“你,就是宋河?”
张承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
他刻意释放出久居上位的官威,那股无形的压力,足以让寻常壮汉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然而,那个叫宋河的孩子,只是平静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轻轻颔首。
“在野草民宋河,见过府尊大人。”
他的声音清脆,不卑不亢,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与退缩。
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让张承安准备好的满腔怒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对一州府尹的审视和威压,怎可能如此坦然?除非他是个傻子,或者他真的有恃无恐。
张承安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决定开门见山,直接撕开对方的伪装。
“拜帖上说,你有安邦定民之策?”
“本官现在就想听听,你的惊天妙计,究竟为何物!”
师爷在一旁暗自摇头,觉得大人真是被气糊涂了,居然还在跟一个孩子较真。
宋河没有立刻回答。
他反而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在花厅里踱了半圈,目光扫过那些名贵的花木,仿佛在欣赏风景。
这个举动,让张承安的眉心狠狠一跳。
放肆!
这简直是目中无人!
就在张承安的耐心即将告罄时,宋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府尊大人,在谈我的‘策’之前,不如先说说您的‘策’?”
“哦?”张承安气极反笑,“本官倒想听听,我有什么策?”
“封锁疫区,禁止出入,此为一策。”宋河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平淡。
“熬制汤药,分发百姓,此为二策。”他又伸出一根手指。
“遍寻名医,张榜安民,此为三策。”
他每说一条,张承安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些都是他亲自下令布置的防疫手段,此刻从一个孩童嘴里说出来,却带上了一股说不出的讽刺味道。
宋河看着他,摇了摇头。
“可惜,皆为无用之功。”
“大胆!”师爷再也忍不住,厉声呵斥,“区区竖子,安敢妄议府尊大政!”
张承安抬手,再次制止了师爷。他的表情已经从愤怒转为极度的阴沉。他盯着宋河,一字一顿地问:“为何无用?”
“因为大人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宋河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张承安和师爷的心头。
“此疫,非人传人那么简单。病根,不在人,而在水。”
“水?”
张承安瞳孔骤然收缩。
“流民巷东头有三口井,西头有两条引水渠。最近半月,是否取水之人络绎不绝?”宋河发问。
师爷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忆卷宗,随即脸色发白。城门守卫和巡街衙役的日常简报里,确实提过,因为天热,流民巷那几处水源地最近尤其热闹,甚至还有小贩在那里卖水。
“病患发病前,皆有腹痛、呕吐、泄泻如米b 水之症。呕吐秽物、排泄之物,或随手泼洒,或直接倒入沟渠。沟渠之水,又渗入地下……”
宋河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胡说八道!”师爷强行辩驳,“水若有毒,为何不是所有饮水之人都发病?”
“其一,病菌入体,亦需时日。其二,各人体魄强弱不同。其三……”宋河顿了顿。
“病菌,亦会滋生、繁衍、壮大。一开始,水里只有一点,现在,恐怕已经是一锅毒汤。”
花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依旧明媚,张承安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脑中飞速闪过那些病死者的惨状,和宋河的描述一一对应。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疫情集中在流民巷?因为他们共用那几处被污染的水源!
为什么封锁了街区,疫情还在内部蔓延?因为他们还在喝那里的水!
为什么官府派发的汤药效果甚微?杯水车薪,如何敌得过每日入口的剧毒!
这个逻辑链条,简单、清晰,却又无比致命。
他这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封疆大吏,手下更有无数幕僚师爷,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个最根本的问题!
而眼前这个十岁的孩子,却一语道破天机。
他究竟是谁?
“若不从源头阻断……”宋河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最终的审判,“三日之内,病菌将随取水之人,遍布青州城每一个角落。届时,水道、水井、护城河……无一幸免。”
“青州,将成一座死城。”
“哐当!”
师爷手中的茶盘失手落地,摔得粉碎。他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张承安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双手撑着桌案,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看向宋河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怀疑。
而是震惊、恐惧,以及一丝抓到救命稻草般的狂热。
“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解决,对不对?”他声音沙哑,几乎是在恳求。
他现在完全相信了。
眼前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他是一个能拯救青州,也能拯救他头顶乌纱帽的……高人!
宋河迎着他急切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
就在张承安以为他会立刻说出解法时,宋河却话锋一转。
“办法,自然是有的。”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张承安的耳中。
“但在下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只要本官能做到,金银、官职,任你开口!”张承安急不可耐。
宋河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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