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夏夜,闷热如蒸笼。
月光被老槐枝叶筛碎,斑驳洒在青石板上。
北锣鼓巷,一辆马车,停在打烊的和家旧货铺门口。
黑暗的街道上,马车架子上摆放着,一具黑漆棺材。
拉车的枣红马鼻息粗重,蹄子不安刨着石板。
马车边兄妹三人,因为安葬老爹的事,发生争执。
毛寸头的和尚,光着膀子,穿个大裤衩子,站在马头边,时不时挥舞手臂,驱赶蚊虫。
满腔怒火的乌老三,因为太过愤怒,英俊稚气的面容,都有些扭曲。
妇人韵味十足的乌小妹,芙蓉般的面容上,带着三分忧愁安抚弟弟。
乌老大牵着缰绳,神情复杂看着马车上的棺材。
和尚提了提大裤衩子,叹息一声。
“行了,天也不早了。”
他看着面前的马车,想着怎么安放棺材。
这么重的棺材,单靠几个人的力气,别想卸下来。
“把车拉到仓库墙边放着,马牵进院。”
“明儿一早,大舅子你自己看着办。”
和尚背着右手,在后背挠了挠痒。
接着塔拉着布鞋,转个身往大门走。
乌小妹跟在自己男人身后,进屋去拿钥匙。
乌老三怨恨很深,他头也不回转身走进大门。
面带苦楚的乌老大,牵着马车往仓库走。
进屋的乌小妹,没有搭理跟她打招呼的孙继业两人。
她走到里屋,接过和尚递过来的钥匙,扭着细腰跑出院。
和尚看着堂屋里,不知所措的两人。
“赶紧吃,吃好回去睡觉~”
和尚此时也没心思吃饭,他转身走到里屋,拿出记载洪门规矩的书,坐在床头椅上看书。
字都没认全的和尚,单脚踩在椅面上,抓耳挠腮看着书。
书上的蝇头小字,比他娘的迷烟还厉害。
和尚几行字还没看完,连打两个哈欠。
房梁下的电灯,几只蚊虫飞蛾,在白光中乱扑通。
半个多钟,风尘仆仆的乌小妹,满身汗味走到里屋。
她看着坐在床头椅上,打着哈欠看书的和尚,不自觉笑出声。
“等我洗洗~”
和尚对于看书,那真是老太太上炕,两个字费劲。
所以他读书认字,都是乌小妹拿着书念一句,他跟着读一句。
打着瞌睡的和尚,看到自己媳妇回来,精神劲又起来了,他把书往床头柜上一丢。
“怎么个事?”
乌小妹往堂屋瞧了一眼,走到洗脸架子边,拿起脸盆。
“我先去洗洗~”
要去洗漱的乌小妹,在屋子里进进出出。
一会忘了拿毛巾,一会又忘了拿换洗衣服。
和尚坐在床头椅上,扣着脚丫子,看着他媳妇。
“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傻媳妇~”
端着脸盆的乌小妹,走到隔断屏风边,回头冲他笑了笑。
“在床上的时候,你咋不说这话?”
不等和尚回答,乌小妹白了他一眼,端着洗脸盆走出里屋。
坐在床头椅上的和尚,扣完脚丫后,把手指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他看着自己媳妇,离去的背影嘀咕一句。
“这么大屁股,你不给老子生三五个带把的,看我折腾不死你。”
在等他媳妇洗澡的这段时间,和尚脑子里开始盘算,他那个死鬼老丈人的事。
他都不用深想,脑子转一下,就知道他这一家子被人算计了。
而算计他们的人,肯定是借钱给他老丈人,抽大烟的人。
那些人,绝对知道那死老头,把闺女嫁给自己的事。
而且对方也知道自己混得不赖。
那些人手里捏着,抽大烟的乌老头,使劲黑钱。
抽大烟的人,烟瘾一犯什么事做不出。
到时候拿着账本,给犯了烟瘾的乌老头画押,多少账那老东西都敢签。
至于账本上,写十块大洋还是一百大洋,还不是对方说的算。
等乌老头一死,那些人拿着账本,带着一帮打手上门要账,来个死无对证。
哪怕他不认账都不行,毕竟父债子偿,对方占着理。
华夏自古讲的忠孝廉耻,哪怕事闹大,丢人的还是他。
这事放在普通老百姓身上,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想到这里的和尚,气不打一处出。
至于王小二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他还没想明白。
要是王小二也跟着被算计,那他心里还好受点。
要是王小二也掺和进去,他们兄弟也做到头了。
想到王小二,和尚叹了一声气。
明儿怎么地,也得去王小二那一趟。
这件事他肯定不会这么算了。
自己怎么滴也是六爷的人,多少有些名号。
要是装作啥事都没发生,别人还以为他好欺负。
同时还落了六爷的名头,这一点也是最主要的。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都是道上混的,被人算计不还手,那以后也甭混了。
想着心事出神的和尚,被他媳妇用水珠子洒回神。
乌小妹湿漉漉的头发,穿着无袖花褂睡衣,站在他面前。
“回神了~”
和尚看到自己媳妇调皮的一面,直接搂着乌小妹的细腰,把她抱在怀里。
拿着毛巾擦头的乌小妹,坐在他怀里白了和尚一眼。
“月事还没走,你老实点~”
和尚听到自己媳妇口月事俩字,瞬间卸了气。
他把手从自己媳妇睡衣里抽出来。
然后躺在床上,双臂枕在头下,翘着二郎腿。
“赶紧弄,今个的书还没背~”
坐在床头椅上,擦头发的乌小妹,低着头问道。
“你不怪我?”
和尚当然知道她口中,不怪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讲他也算是,我便宜老丈人,棺材板在门口,放一晚上也不碍事。”
躺在床上的和尚,侧着脑袋,看他媳妇擦头发。
“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大舅子的面儿还是要给的。”
和尚看着自己媳妇,弯腰擦头发时,领口露出来的大好风光,心里的小火苗又冒了出来,
他换个姿势,单手支撑脑袋,侧身看着媳妇的胸口。
“我听人说,嘴巴也能办事~”
擦头发的乌小妹,闻言此话,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显然她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逛窑子了?还是听哪个不正经地货讲的?”
“实在不行,我把厨房里的五花肉,掏个洞。”
和尚闻言此话,瞬间没了兴致,他心虚的背过身子。
“行了,赶紧擦头发,那么厚一本书,老子啥时候能背的完~”
寒月余光还悬在树梢上,清晨的鱼白肚,已开始书写新的篇章。
天刚亮,乌老大牵着马车,叫上乌家两姐弟,拉着棺材就离开家。
躺在床上,睡意朦胧的和尚。
听到院子里,乌老大喊他小舅子出门时的喝斥声,他装作没听见,翻个身接着打盹。
公鸡报晓,睡了个回笼觉的和尚,起床洗漱。
左手茶杯,右手牙刷的和尚,站在西厢房屋檐下,看着笼中之鸟,精神不振的模样。
“这泥马,在养下去,早晚得翘辫子。”
抬着头看鸟的和尚,对着几只鸟骂道。
“真踏马难伺候~”
“不行,得想个办法,不能让你们这群鸟玩意,砸在手里~”
骂完鸟的和尚,把洗漱用品放回原位。
院子里孙继业两人,已经过来抬家具。
“行了,先跟我去填肚子~”
倒座房屋檐下,正在掀雨布的两人,闻言此话,立马停下手里工作。
嘿嘿乐呵的半吊子,走到和尚身边。
“哥,馄饨吃腻了~”
走到影壁墙边的和尚,回头一巴掌打在半吊子头上。
“你还挑食~”
“想想你爷爷跟你弟弟~”
半吊子想到自己爷爷跟弟弟,眼神暗淡了些。
背着手走到门口的和尚,回头吆喝一句。
“别忘了锁门~”
南锣鼓巷酱香包子铺。
和尚领着两人吃早餐。
半吊子桌子上,放了一屉大肉包子。
一大屉竹笼里,少说二十来个大肉包。
半吊子的手,仿佛不是肉做的,他直接上手,抓着刚出笼的包子就往嘴里送。
他只有跟着和尚出去吃饭,才能吃的饱。
和尚不会为了点钱,克扣他那点吃食。
在家吃饭,基本上只能吃个六成饱。
吃饱喝足,三人打道回府,下门板,搬家具。
忙碌一个多小时,铺子开门营业。
和尚左手茶壶,右手接夹着烟,站在铺子门口,看着两间铺子。
估衣铺,没有要搬出来售卖的东西。
反而旧货摊要搬出来的东西就多了。
旧货摊大门前,搭了一个三十平方米左右的雨棚。
雨棚下,摆放着家具,如同家居市场一般。
成套沙发,整套茶桌,全套中堂家具。
八仙桌,条几,太师椅,花架子。
条几上,座钟,梅瓶,鎏金镶嵌圆镜,寿山石四件套齐全。
一旁沙发茶几上,还摆放留声机,摆件。
靠估衣铺那侧,一排绿植盆栽争奇斗艳。
搭在棚子下的竹竿上,还挂着一排鸟笼。
十来只笼中之鸟,叽叽喳喳,声音格外动听。
看着眼前的两间铺子,和尚的成就感十足。
他坐在沙发上,品着茶,听着音乐,好不自在。
悠闲小半天,铺子里卖出三十二块大洋货物。
快到晌午时,多日不见的李秀莲,提着礼盒从洋车上下来。
坐在沙发上品茶的和尚,看着三米外的人,赶紧起身迎接。
“莲姐,找我大舅子?”
肥头大耳的李秀莲,肚子上的旗袍,都勒出一道道游泳圈。
和尚上前两步,接过对方手里的礼盒。
“我怎么瞧着您瘦了些。”
李秀莲抬起胳膊,拿着手帕,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原本不想搭理和尚的她,听见自己瘦了这句话。
嘴角也有了上翘的弧度。
气喘吁吁的她,坐到沙发上,脸上露出一个小傲娇的表情回话。
“十来天的功夫,瘦了小二十斤。”
和尚弯着腰给对方倒冰镇酸梅汤。
“我说呢,几天不见,莲姐漂亮多了。”
倒完酸梅汤,和尚走到条几边,抱起铜镜,放到茶几上。
“您自个瞧瞧,下巴都出来了。”
“不是我捧您,瘦下来的您,不比那些花旦差。”
单人沙发上,心情大好的李秀莲,上下打量一番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了,娶了媳妇也不躲我了。”
“嘴又开始甜了~”
一旁的和尚,拿着蒲扇给李秀莲扇风。
“哪里的话,以前不是觉得自个配不上您嘛~”
“我要嘛没嘛,烂命一条,哪天出去趟事,被人砍死都不知道。”
“唉~”
照着镜子的李秀莲,用只有一条缝的眼睛,瞟了和尚一眼。
“怎么滴,后悔了?”
“你现在好起来了,也不是烂命一条,有资格娶我。”
“甭说姐不给你机会,你要有能耐休了乌妹子,我拿整个车行,当嫁妆嫁给你。”
一旁的和尚闻言此话,脸都快绿了。
哪怕他知道李秀莲在逗自个玩。
但看到她那张分不清五官的肥脸,他心里还是打冷颤。
为了缓解尴尬,和尚站起身,挠着脑袋。
“那什么,我大舅子给我老丈人下葬去了。”
“还不知道几点回来~”
起身的和尚,扭着头四处张望。
“您坐会,我给您切个西瓜。”
有点尴尬的和尚,说完一句话,立马往院子里走。
沙发上,看他离开的李秀莲,冷哼一声。
“德行~”
随即反应过来她,连忙起身,跟上和尚的步伐。
“我未来公公死了?”
“嘛时候的事?”
“怎么也不通知姐姐一声~”
她起身走路时,那肚子上的肉,晃的跟海浪一样。
一旁的孙继业,见此模样,嘴里小声嘀咕。
“乌大哥,这么俊的一个人,相中她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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