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屯东头老槐树下就挤满了人。
管彤彤穿着大红嫁衣站在磨盘上，像朵盛开的山茶花。
貂皮坎肩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小脸只有巴掌大。
真俊！王婆子拍着大腿直咂嘴，老曹家祖坟冒青烟喽！
管彤彤羞得直往李凤英身后躲，被几个小媳妇嘻嘻哈哈地拽回来。
曹云霞捧着胭脂盒，踮着脚给未来嫂子点朱砂，结果手一抖，点在鼻尖上了，活像年画里的散财童子。
败家丫头！李凤英笑骂，用帕子蘸了唾沫轻轻擦掉，这可是苏州的胭脂，金贵着呢！
正热闹着，人群外突然传来声冷笑：嘚瑟啥？不就是靠卖闺女攀高枝么？
说话的是刘寡妇，这婆娘自从儿子刘大牙跑路后，见天儿阴阳怪气的。她身边还站着几个长舌妇，正对着管彤彤的嫁衣指指点点。
管彤彤眼圈一下子红了，攥着嫁衣下摆的手指节发白。李凤英刚要发作，曹云飞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身后跟着靳从起和赵铁军。
刘婶，曹云飞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安静下来，您儿子盗伐国有林，畏罪潜逃，这笔账还没算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地抖开——三张上等貂皮，两支完整鹿茸，还有一对熊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人群顿时炸了锅。这聘礼别说在屯子里，就是搁县里也是头一份！刘寡妇脸一阵红一阵白，灰溜溜地钻出人群走了。
好小子！王老汉竖起大拇指，有种！
管大山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喝得满脸通红，走路直打晃。这老猎户一把搂住曹云飞肩膀，喷着酒气说：爷们儿！当年你爹掉冰窟窿里，是我...是我...
话没说完，这老头突然地哭出声来，把众人都整懵了。管彤彤赶紧扶住老爹，小脸臊得通红：爹！你喝多了！
我没多！管大山一抹脸，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这是我攒了半辈子的...
纸包里是张发黄的照片，上面是两个年轻猎人的合影。曹云飞仔细一看，年轻些的那个分明是曹有才，另一个正是管大山！两人肩并肩站在一头黑瞎子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会儿你爹还没娶亲呢！管大山拍着曹云飞后背，掉冰窟窿里，是我用裤腰带把他拽上来的！差点...差点把我裤子都拽掉了！
众人哄堂大笑，气氛顿时轻松起来。李凤英趁机招呼大家去院里喝喜酒，女人们嘻嘻哈哈地往曹家走，男人们则围着那张老照片议论纷纷。
曹云飞落在最后，轻轻拉住管彤彤的手：别往心里去。
小丫头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没事。说着突然踮脚在他耳边说，我爹藏了坛二十年的参酒，说等你过门那天喝...
正说着，李凤英在院里喊：彤彤！来试试新被子！
新房炕上铺着六床新被，最上面那床绣着百子图，用的是狼须掺着金线绣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管彤彤看得眼睛都直了，想摸又不敢摸。
摸摸怕啥！李凤英拉过她的手按在被面上，这是老曹家传了三代的绝活，狼须辟邪，保你三年抱俩！
屋里顿时笑成一片。管彤彤羞得直跺脚，被几个小媳妇按在炕上，头发都散开了。曹云霞更绝，不知从哪掏出把红枣花生，一股脑塞进被窝里，喊着早生贵子。
闹腾到日头偏西，客人们才陆续散去。曹云飞帮着收拾碗筷，发现管彤彤正偷偷试戴凤冠。小丫头对着水缸左照右照，美得鼻子都皱起来了。
好看不？她转了个圈，珠串哗啦啦直响。
曹云飞刚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赵铁军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崭新的干部服上全是土，看样子是摔得不轻。
曹哥！他上气不接下气，县里...县里来人了！要见你！
曹云飞心头一紧：为啥事？
不知道，赵铁军抹了把汗，但我爹说...让你把狼皮褥子带上。
管彤彤一听就慌了，小手死死拽住曹云飞衣角。李凤英更是直接挡在门口：咋的？我儿子犯啥事了？
曹云飞安抚地拍拍小丫头的手：没事，我去去就回。说着从炕柜里取出那张头狼皮，又低声对靳从起交代了几句。
公社大院门口停着辆吉普车，这在屯子里可是稀罕物，引来一群孩子围着看。曹云飞刚进门，就看见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正跟赵场长说话，旁边还站着两个戴红袖标的年轻人。
你就是曹云飞？中年人推了推眼镜，听说你打了二十一头狼？
曹云飞点点头，把狼皮双手奉上。中年人仔细检查了皮子，特别是那张头狼皮，突然笑了：好！打得好！
原来这人是省林业厅下来的调查组长，专门来查盗木案的。那头狼皮上的弹孔和刀痕，正好印证了曹云飞的证词。
小伙子有胆识！调查组长拍拍他肩膀，有没有兴趣来省林业公安？
这提议太突然，曹云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赵场长赶紧打圆场：领导，这孩子下个月结婚...
结婚好啊！调查组长哈哈大笑，那就等婚后再来报到！说着递过张名片，拿着，随时欢迎。
回屯路上，赵铁军羡慕得直咂嘴：省城啊！曹哥你要发达了！
曹云飞却心事重重。上辈子他做梦都想去城里，可现在真要离开这片山林，离开管彤彤和爹娘，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管彤彤早就在村口等着了，见他们回来，小跑着迎上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辫梢上的红头绳像两簇跳动的火苗。
没事吧？她紧张地上下打量曹云飞。
没事，曹云飞把名片递给她，省里让我去工作。
小丫头接过来一看，小脸顿时垮了：那...那得去省城？
不去。曹云飞把名片撕成两半，我哪儿也不去。
管彤彤急了：可是...
没有可是。曹云飞握住她的手，我舍不得这山，舍不得这水，更舍不得你。
小丫头的眼泪就下来了，扑进他怀里哭得直抽抽。赵铁军见状，推着自行车悄悄溜了，临走还冲曹云飞挤了挤眼。
晚饭后，屯里的老猎户们不约而同地聚到曹家院里。管大山抱着个酒坛子，说是要提前喝喜酒。众人围着篝火坐成一圈，传着酒碗唱起了古老的《劝嫁歌》：
红绸子被，绿绸子袄，姑娘出嫁要趁早...
曹有才喝高了，拉着管大山的手直喊亲家。李凤英和几个老太太抹着眼泪，回忆着自己出嫁时的情景。曹云霞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在院里疯跑，活像只撒欢的小狗。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曹云飞独自坐在新房门槛上，望着满天星斗出神。黑云趴在他脚边，时不时用尾巴扫一下他的腿。
管彤彤悄悄走过来，手里捧着个绣花荷包：给...换一个...
荷包上绣着交颈的鸳鸯，针脚细密整齐，一看就下了大功夫。曹云飞珍重地接过来，把旧荷包里的参籽小心地转移进去。
真好看。他轻声说。
小丫头挨着他坐下，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省城...其实可以去...
不去。曹云飞斩钉截铁，我重生...我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引得屯子里的狗都跟着叫起来。这热闹的人间烟火气，让曹云飞觉得格外踏实。再过不到十天，他就要迎娶身边这个傻丫头过门了。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一定要补回来。
黑云突然竖起耳朵，冲着新房叫了两声。曹云飞抬头一看，乐了——闪电那条半大狗崽子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新房，正撅着屁股在新炕席上刨坑呢！
小兔崽子！曹云飞作势要打，闪电的一声窜出来，嘴里还叼着颗红枣。
管彤彤笑得直不起腰，辫子都散开了。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嘴角的小梨涡盛满了甜蜜。曹云飞忍不住凑过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小丫头没躲，只是红着脸往他怀里钻了钻。夜风轻拂，带着达子香残留的芬芳。新房的门窗还没安上，黑洞洞的门口像张开的怀抱，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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