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初次探宝带来的兴奋与激荡,在“滨海611”号靠岸后,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沉淀为程立秋心底一股持续而隐秘的动力。他没有被这意外的发现冲昏头脑,反而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无论是波涛诡谲的大海,还是看似安稳的陆地,根基不稳,一切都如同沙滩上的城堡,经不起风浪。
他将那几片初次打捞上来的瓷片,连同最初发现的那一块,用更柔软的棉絮仔细包裹,依旧妥善地藏在小木箱里,没有急于向任何人展示,也没有立刻着手寻找销路。他知道,这事关重大,在摸清深浅、找到可靠的门路之前,必须慎之又慎。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山上的参田。
海风带来的暖湿气流,终于彻底驱散了兴安岭地区最后一丝寒意。黑瞎子沟周遭的山峦,仿佛在一夜之间被一支无形的巨大画笔涂抹上了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意。嫩绿的草芽顶破腐殖土层,白桦林抽出了鹅黄色的新叶,柞树林的树冠也变得郁郁葱葱。沉寂了一冬的山林,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程立秋将海上捕捞和海捞瓷探摸的具体事务,全权交给了大姐夫程大海负责。他则换上了进山的旧衣裳和那双已经有些磨损却依旧结实的棉靰鞡鞋,带着黑豹,再次踏上了返回黑瞎子沟的山路。
山路两旁的积雪早已消融殆尽,露出了黑油油的泥土和去岁枯萎的草丛。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和植物萌发时特有的清新气息,偶尔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鸣。黑豹显得格外兴奋,时而蹿进路旁的灌木丛,惊起几只觅食的山鸡,时而跑回程立秋身边,亲昵地用脑袋蹭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回到自家那座熟悉的小院,推开略显沉重的木门,院子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角堆放着整齐的柴火,几只母鸡在院角悠闲地刨食。魏红带着小石头回了海边,这里暂时由参帮的兄弟们照看着,虽略显冷清,却依旧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程立秋没有多做停留,放下简单的行囊,拎起早就准备好的一壶凉开水和几个贴饼子,便径直朝着参田的方向走去。王栓柱得知他回来,也赶紧从工棚那边赶了过来,陪着他一起上山。
穿过屯子边缘那片茂密的榛子棵和灌木丛,沿着一条被脚步踩踏出来的、蜿蜒向上的小径,程立秋来到了他寄托了无限希望的参田所在的山坡。放眼望去,昔日光秃秃的山坡,如今被一道绵延不绝、一人多高的篱笆墙圈了起来。篱笆是用碗口粗的落叶松木杆和韧性极好的榛柴、荆条编织而成,深深打入地下,结构紧密,看上去颇为牢固,有效地将参田与外面的山林隔离开来。
“立秋哥,你看这篱笆,还行吧?”王栓柱有些自豪地指着眼前的“杰作”,“去年秋天到上冻前,咱们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屯子里能动弹的老少爷们儿差不多都来帮过工,光是这木料,就砍了不老少。”
程立秋走近,用手拍了拍结实的篱笆墙,点了点头:“嗯,辛苦大家了。这篱笆立起来,心里就踏实了一大半。”他知道,这道篱笆不仅是物理上的屏障,更是他程立秋在这片山林里划下的“领地”标志,代表着他的决心和投入。
他从篱笆墙上预留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走了进去。门内侧还巧妙地设置了一个可以用木杠从里面闩死的机关,增加了安全性。
进入参田,视野豁然开朗。整片山坡被整理成一层层依山就势的梯田状,土地被深翻过,显得疏松而肥沃。此时,大部分参苗已经破土而出,舒展着三片或五片嫩绿色的、带着细密绒毛的小叶子,在温暖的春日阳光下,显得生机盎然。它们一排排,一列列,整齐有序,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默默积蓄着力量。
程立秋放轻了脚步,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头狼,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垄参畦。他看得极其仔细,时而蹲下身,用手轻轻拨开参苗根部的浮土,检查土壤的湿度和是否有病虫害的迹象;时而用手指捏起一小撮泥土,放在鼻尖闻一闻,感受着土壤的气息。
大部分参苗长势良好,叶片肥厚,颜色鲜亮。但也有少数地块,可能是因为朝向、光照或者土壤细微差异的原因,参苗显得稍微瘦弱一些,叶片也有些发黄。
“栓柱,你看这边,”程立秋指着一片长势稍差的参畦,“这片地,底肥可能上得不太够,或者排水有点问题。记下来,下次追肥的时候,这边多用点发酵好的豆饼肥,旁边再挖条浅沟,利利水。”
“哎,好嘞!”王栓柱连忙拿出一个小本子和半截铅笔头,认真地记下。他现在不仅是参帮的骨干,更像是程立秋在参田的“大管家”,对这些细节格外上心。
程立秋继续往前走,目光忽然停留在参田边缘靠近篱笆墙的一处地方。那里的泥土有被明显翻动过的痕迹,留下几个清晰的、梅花状的蹄印,旁边的几株参苗被啃食掉了嫩叶,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
“是狍子!”程立秋眉头微皱,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蹄印和残骸,“看来咱们这篱笆,防得住大的,防不住这些能钻空子的小家伙。”
“可不是嘛!”王栓柱有些懊恼地说,“开春那阵,这些东西饿得够呛,有好几拨想往里钻。多亏了你之前让布下的那些地枪和拉炮,响了几回,把它们吓跑了。要不然,祸害得更厉害!”
程立秋站起身,走到篱笆墙边,果然看到附近的地面上,有地枪击发后留下的痕迹和少许血迹,墙根下还散落着一些因为受惊而挣脱的动物毛发。他设计的这些防御工事,在冬季和初春,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不仅防住了可能的野猪群,也震慑了这些中小型的食草动物。
他沿着篱笆墙的内侧,仔细检查了一遍那些陷阱和地枪的设置情况。有些因为雨水冲刷或者动物触碰已经失效,需要重新布置;有些触发机关不够灵敏,需要调整。
“栓柱,这两天,你带着兄弟们,把咱们这些‘看家护院’的家伙都检查一遍,该修的修,该换的换,该重新布置的重新布置。”程立秋吩咐道,“尤其是这些篱笆墙的根部,看看有没有被雨水冲垮或者被什么东西掏开的洞,及时堵上。咱们这参苗,现在可是金贵得很,一点马虎不得。”
“放心吧,立秋哥!这事交给我!”王栓柱拍着胸脯保证。
巡视完参田,程立秋又去看了看参帮兄弟们居住的工棚和存放工具、肥料的仓房。工棚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齐,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显示着兄弟们在这里安营扎寨、长期坚守的决心。仓房里,各种农具摆放有序,一袋袋发酵好的农家肥和准备好的豆饼堆放在干燥通风处。
看到这一切井然有序,程立秋心中稍安。他知道,有了这道坚实的篱笆,有了这些尽职尽责的兄弟,有了周密的防护措施,他这片参田,才算真正在黑瞎子岭扎下了根,有了抵御风险、茁壮成长的基础。
傍晚时分,程立秋和王栓柱一起下山。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洒在蜿蜒的山路上。屯子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和柴火燃烧的味道。
刚走进屯子,就有相熟的村民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立秋回来了?听说你在海边又弄了条大船?可真行啊!”
“立秋,啥时候有空,帮俺家看看那几亩薄田,也指点指点咋种点值钱的玩意儿?”
“程老板,参田还缺人手不?俺家大小子有力气,人也老实……”
人们的语气里,少了往日那种看热闹或者略带酸意的成分,多了几分真诚的敬佩和近乎讨好的热情。程立秋“海陆通吃”的名声,加上他大规模承包山林、兴建参田的手笔,以及这次据说又买了条了不得的新船,让他在屯子里的威望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以前那些背地里说他“瞎折腾”、“钱多烧的”的风凉话,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立秋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憨厚的笑容,一一回应着,既不拿架子,也不过分热络。他心里清楚,这些变化,都是建立在他实实在在的成功和实力之上的。在这个朴实的山村里,你有本事,能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大家就服你,敬你。
回到自家小院,王栓柱媳妇已经帮忙烧好了炕,锅里还温着留给他的饭菜。虽然魏红和孩子不在,显得有些冷清,但程立秋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坐在炕沿上,就着咸菜疙瘩,吃着贴饼子,脑海里却像过电影一样,交替闪现着蔚蓝海面上“滨海611”破浪前行的雄姿,和眼前这片在春日下焕发着生机的绿色参田。
山与海,如同他生命中的两条动脉,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着力量和机遇。海上的冒险,是为了更快地积累资本,开拓更广阔的天地;而山里的根基,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无论走多远,最终都要回归和守护的家园。
参田巡护,看似平凡琐碎,却是这根基中最重要的一环。他深知,六年之期,漫长而关键,容不得半点闪失。只有将这片黑土地上的希望守护好,他才能更有底气地去搏击风浪,去探寻那海底沉睡的宝藏。
夜色渐浓,山风轻柔。程立秋吹熄了油灯,躺在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心中一片宁静与坚定。无论是山林的静谧,还是海洋的喧嚣,他都将从容面对。猎人的脚步,从未停歇,也永远不会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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