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雪收回追随南初晓身影的目光，眼底那抹志在必得的锐光缓缓内敛。
刚才近距离接触时，从南初晓身上嗅到的那股清冽中带着一丝暖意的独特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与她记忆深处某种被封存的味道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勾得她心尖发痒。
那股气息……让她莫名地口干舌燥，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不仅仅是针对南初晓本人，似乎还牵连出了某种更深层久远的味觉记忆。
嘴巴里不受控制地生出津液，一个强烈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迅速缠绕住她的心神。
要不…想去御味斋看看？
不是想去买那些早已不是记忆中的糕点，而是想去那个地方，那个承载着她童年最温暖，最完整幸福瞬间的坐标，去站一站，闻一闻，或许能借此更清晰地触摸到那份早已逝去的温暖，也或许能平复一下此刻因南初晓而躁动不已的心绪。
这个想法来得突然，却如同小猫的爪子，在龙傲雪心上轻轻挠着，痒痒的，勾人心魄，让她几乎无法抗拒。
“清竹，”龙傲雪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因回忆而生的飘忽，“接下来的行程取消，去御味斋。”
李清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御味斋？老板怎么会突然想去那里？
龙傲雪早已多年不曾踏足那种地方，平时的点心都是由特定厨师制作或从顶级品牌订购。
但李清竹也没有多问，只是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下午的日程，确认没有无法调整的重要安排后，便点头应道：
“好的，老板。”
上了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车内立刻被一种静谧的氛围笼罩。
龙傲雪径直拿出手机，熟练地点开某本小说沉浸其中，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她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将其中的某些情节与刚刚和南初晓的互动重叠，代换，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发出几声极轻的，带着愉悦和某种遐想的“嘿嘿”轻笑，与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形象判若两人。
旁边的李清竹则早已习惯，上车后便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开始高效处理邮件和待审批文件，键盘敲击声微弱而规律。
司机设定好导航，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在城市的脉络中左绕右拐。
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商业区逐渐过渡到更富有生活气息的老城区街道。
行驶了约莫三十多分钟，车辆最终缓缓停在了一条不算宽阔，但充满烟火气的街道路边，一个离路口不远的停车位上。
“老板，到了。”司机恭敬地提醒。
龙傲雪从小说和遐想中回过神，抬眼望向窗外。
推开车门，一只踩着精致高跟鞋，涂着鲜艳红色指甲油的玉足“啪”的一声清脆地踩在略显陈旧但干净的人行道地砖上。
龙傲雪整个人下了车，站定在原地，目光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投向眼前那家既熟悉又透着一股陌生感的店铺。
李清竹无声地跟下车，轻轻关上车门，然后便静静地站在龙傲雪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最可靠的影子，等待着她的下一步指令。
眼前的店铺……与记忆中的那个“御味斋”相去甚远。
记忆里，那是一家门面虽不张扬却透着古雅韵味的店铺，温暖的灯光，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甜糯的香气。
而眼前这家店，在周围那些经过翻新，带着明显现代风格店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矮小、陈旧。
外墙的涂料有些斑驳，颜色黯淡，像一个被时光遗忘，佝偻了腰的老人，固执地坚守在原地。
最让她心头一刺的是，记忆中那块由书法大家题字，透着岁月沉淀感的木质牌匾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崭新的，设计简约甚至可以说有些普通的LEd招牌，上面清晰地印着“御味斋”三个大字，以及一行小字“传统手工糕点”。
现代化的发光字，虽然清晰，却失去了所有的古意和温度。
如果不是招牌上那三个字依旧，龙傲雪几乎要怀疑司机是不是导航错了地方。
物非，人亦非。
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和时光流逝的无情感，悄然漫上心头。
她站在原地，沉默地凝视了许久，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一阵风，却仿佛承载了多年的重量。
透过擦得还算干净的玻璃门，能看到店内亮着灯，隐约有人的身影，确认店铺还在营业后，龙傲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为自己注入一些勇气，这才迈开脚步，朝着那扇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店门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这条充满生活气息的老街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龙傲雪轻轻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玻璃门，头顶立刻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门框上方挂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金色铃铛，随着门的开合轻轻晃动，显然就是它发出的迎客信号。
收回目光，龙傲雪开始打量起这家店铺的内部。
店里的装修以米白，浅黄等暖色调为主，明亮的灯光打在墙壁和柜台上，看起来倒是十分温馨。
推开门时，一股夹杂着明显烘焙蛋糕和黄油香气的暖风迎面扑来，闻起来甜腻腻的，给龙傲雪一种随意走进一家普通路边蛋糕店的感觉，与她记忆中那带着独特古法韵味的香气相去甚远。
记忆里那些沉淀着岁月痕迹的深色木质货架，早已被替换成干净却冰冷的透明玻璃展柜，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造型可爱的小蛋糕和西式点心，色彩缤纷。
靠着墙的位置，还陈列着一排冒着冷气的冰鲜柜，里面是各种当下流行的“网红”糕点，造型五花八门，看起来十分吸睛，却少了传统糕点的那份质朴。
正对着大门的柜台后面，有一个小门，上面挂着米黄色的布质门帘，将后厨与前台隔开。
听到门铃响起，门帘后传来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
很快，一只骨节分明，沾着些许白色粉末的手从门帘侧面伸了出来，将门帘拨到一旁，一个穿着洁白厨师服，戴着同样白色卫生帽的清秀男生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
看到有客人，尤其是气质如此不凡的客人，男生脸上立刻挂起了热情而略带腼腆的笑容，开口问道：
“欢迎光临！您好，请问想来看看点什么？”
龙傲雪这时才完全走进店内，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
她周身那若有若无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随着她的进入，似乎瞬间在这间温暖的小店里弥漫开来，震得男生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随意。
龙傲雪径直走到柜台前，目光先是落在了男生的袖口，鼻尖甚至额前的发丝上，那里都沾着一层薄薄的，还未拍干净的面粉。
显然，他刚才正在门帘后面忙碌着。
只是瞥了一眼，龙傲雪便收回了审视的目光，转而扫视起玻璃柜里那些琳琅满目的糕点。她开门见山，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有手工的桂花糕吗？”
听到客人点名要桂花糕，男生眼睛一亮。
通常一来就询问具体传统糕点的客人，多半是懂行的，或者是有明确购买意向的，这单生意成的可能性很大，想到这里他连忙笑着应道：
“有的，有的！您请跟我来！”
他走到旁边的玻璃展柜前，弯下腰，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白色的方形托盘。
托盘上均匀地摆放着几块淡黄色的糕点，每一块都做成了类似桂花的造型，上面还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干桂花。
龙傲雪跟着他的动作走到展柜旁，见男生将托盘放在柜面上，她稍稍弯下腰，靠近那盘桂花糕，轻轻嗅了嗅。
一股极其淡薄，几乎被更浓郁的甜腻糖味掩盖住的桂花香气，若有若无地飘入鼻尖，只是这香气人工斧凿的痕迹太重，远不如刚才在南初晓身上闻到的那股自然清冽，仿佛由内而外散发的气息来得动人。
龙傲雪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下眉。
“可以尝尝吗？”她直起身，问道。
“当然可以！您请！”男生连忙点头。
龙傲雪伸出纤细的手指，用指尖极其小心地从托盘上捏起一小块桂花糕。
指尖传来一种沙沙的，略带疏松的独特触感，让龙傲雪甚至有些担心稍微用力就会将它捏碎，连忙伸出另一只手虚托在下面。
将那块小巧的糕点拿到眼前，她仔细端详起来，淡黄色的糕体还算细腻，做成了一朵绽放桂花的形状，上面嵌着的几朵小干桂花倒也清晰可见。
卖相……倒也尚可。
龙傲雪微微张开嘴，用门牙轻轻地，试探性地咬下了一小块，被咬下的部分，连同上面附着的一小朵干桂花，一起进入了口腔。
将桂花糕置于舌上，龙傲雪并未立刻咀嚼，而是先用舌尖感受了一下那沙沙的质感，然后才开始用臼齿轻轻研磨。
糕体在齿间很容易就被压碎，化作细密的，带着些许颗粒感的粉末，与唾液混合，那几朵干桂花被咬破后，释放出一点极其有限的，带着些许苦涩底的香气，但很快就被一股明显的人工甜味所覆盖冲淡。
口感算不上细腻，甚至有点偏干，需要唾液慢慢浸润才能顺利下咽，与她记忆中那入口即化，桂花香清雅自然、甜而不腻、润而不干的完美口感，简直是云泥之别。
龙傲雪轻轻皱了皱眉，将那点细微的失望掩藏在眼底。
见到龙傲雪皱眉，男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她。
龙傲雪将口中剩余的一点点糕体咽下，然后把手里剩下的大半块桂花糕也丢进嘴里，拍了拍手，清理掉指尖沾上的些许糕粉碎屑。
她看向男生，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
“这……真的是手工制作的桂花糕？”
男生紧张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干：
“是……是的。”
见状，龙傲雪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带着一丝真正的遗憾，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老先生的手艺，看来是真的没有传下来……”
然而，那男生似乎捕捉到了这极其微弱的叹息和话语中的关键词，顿时激动了起来，眼睛瞪大，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
“您……您吃过我爷爷做的糕点？！您认识我爷爷？”他像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上的卫生帽，脸颊微红。
龙傲雪抬眼，有些疑惑地重复：
“你爷爷？”
男生用力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语速不由得加快，解释道：
“这家店是我们家传的！以前是我爷爷掌勺，他做的糕点，尤其是桂花糕，在咱们这片儿可有名了！后来爷爷身体不好，就把店交给了我爸妈，也慢慢把手艺传给他们，可是……可是爷爷走得突然，很多关键的诀窍都没来得及完全传下来……”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遗憾。
“之后我爸妈撑着这家店，但因为很多老味道做不出来了，客人就越来越少……最后没办法，只好把店关了，”他顿了顿，眼神又重新亮起光芒，“但是我舍不得！我从小就喜欢跟在爷爷身边，看他做糕点，觉得特别神奇！所以等我长大点了，就求着爸妈同意，又把店开了起来！我一直在翻我爸妈当年的笔记，还有爷爷留下来的那些老物件，想试着把爷爷的手艺复刻出来……刚才我就在后面尝试呢！可是记录不全，真的太难了……”
他充满期待地看着龙傲雪，语气恳切：
“所以刚才听到您说味道不如我爷爷……我太激动了！女士，您能不能告诉我，我爷爷做的桂花糕，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哪怕一点点描述也好！我想知道差距到底在哪里，拜托您了！”
龙傲雪看着男生眼中那纯粹而炽热的期待，沉默了片刻。
那些关于温暖，关于家庭，关于独一无二味道的记忆，是她内心深处最珍贵的私藏，又如何能用言语向一个陌生人精准描述呢？
那不仅仅是配料和手法，更是倾注其中的情感与时光。
她最终只是略带遗憾地收回目光，并没有回应男生的恳求，转过身，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
“包起来吧。”便朝着店门外走去，背影决绝。
闻言，男生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巨大的失落浇灭，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气场强大的女人毫不留恋地离开。
过了几秒，他才默默地拿起一旁的食品盒，动作有些迟缓地将柜台上的桂花糕仔细打包好，然后递给一直静候在旁如同隐形人般的李清竹。
李清竹接过包装精致的盒子，对男生微微颔首，算是道谢，然后便拉开门跟了出去。
门上的金色铃铛再次发出“叮铃”一声脆响，像是在为这段短暂而无果的交集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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