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晨雾,裹挟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水汽,沉甸甸地压在青云宗外门巨大的演武场上。天色尚是青灰,启明星孤悬于天际,唯有演武场四周高耸的灵火石柱,喷吐出稳定而苍白的火焰光流,将这片开阔的石坪映照得光影晃动,明暗不定。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绷感,仿佛一张被无形之手缓缓绞紧的弓弦,随时会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演武场中央,那座由整块黑沉沉的“镇山岩”雕琢而成的古老方台,沉默地矗立在雾与光的交界处,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方台边缘,三尊巨大的青铜古鼎静静排列,鼎腹之中,价值不菲的灵炭正无声燃烧,炽热的高温扭曲了鼎口上方的空气,蒸腾起袅袅青烟,裹挟着浓郁的、能提神醒脑的“清心草”气息,勉强驱散着深秋清晨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数千外门弟子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凝重。
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新入门的弟子们大多紧抿着嘴唇,眼神里混杂着初生牛犊的跃跃欲试与对未知的茫然忐忑,他们下意识地簇拥在一起,彼此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勇气。而那些在外门摸爬滚打了两三年的老鸟们,则要显得老练许多,三五成群地聚拢,低声交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掂量着潜在的对手,嘴角偶尔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他们深知,这场一年一度的小比,不仅是检验修行成果的试金石,更是决定未来一年修炼资源倾斜、甚至能否被哪位内门长老或执事青眼相看的关键一步。一步天堂,一步泥沼。
在靠近演武场东侧入口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真空地带。赵峥便站在那里,如同磁石的核心。他身量颇高,一身崭新的玄青色外门弟子劲装被虬结的肌肉撑得饱满挺括,腰间束着一条嵌有温润白玉的锦带,更显身姿挺拔。他微微昂着头,下颌的线条绷得有些刻意,脸上挂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从容笑意,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缓缓扫过那些不敢与他对视的新面孔。
“赵师兄,您看这签运…嘿,今年魁首之位,怕是又非您莫属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弟子凑得极近,脸上堆满了谄媚,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引得周围几人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赵师兄的‘裂碑手’已臻化境,外门之中,谁能挡您三合之威?”另一个身材敦实的弟子立刻接上,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赵峥的衣襟上。
“听说前几日,赵师兄在后山试招,一掌下去,半人高的青岗岩都碎成了齑粉?啧啧,这等神力,简直骇人听闻!”又一个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夸张的惊叹。
赵峥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矜持地摆了摆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诸位师弟谬赞了。小比切磋,重在参与,互相印证所学罢了。”他嘴上说得谦虚,眼神里的志得意满却几乎要溢出来,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人群,最终定格在演武场西北角一个略显孤寂的身影上。
那身影远离喧嚣的人群,独自盘坐在一块冰凉光滑的青石之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弟子服,与周围崭新的玄青色格格不入。他微微阖着双目,气息悠长而平稳,仿佛周遭数千人的躁动、弥漫的紧张空气、甚至那高台古鼎散发出的灼热气流,都与他毫无关联。晨风吹动他额前几缕略显凌乱的碎发,露出底下平静无波的脸庞,正是林衍。他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进行着比试前最后的调息。
赵峥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悦,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激起的细微涟漪,随即又被更深沉的轻蔑所覆盖。他轻轻哼了一声,鼻音短促而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呵,”他低低地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边几个簇拥者听得清楚,“装模作样,临阵磨枪,废物终究是废物。”
那尖嘴猴腮的弟子立刻心领神会,顺着赵峥的目光望去,脸上顿时浮起浓浓的鄙夷和不屑:“赵师兄说的是!一个靠走狗屎运才勉强混进外门的泥腿子,也配和师兄您同台竞技?我看他连第一轮都熬不过去,纯粹是来丢人现眼的!”他刻意拔高音量,尖利刺耳的声音如同锥子般刺破周围的喧哗,清晰地传入附近不少弟子的耳中。
许多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角落里的林衍,带着审视、好奇、怜悯,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赵峥身边顿时响起一阵压低却充满恶意的哄笑。
“就是!赵师兄何等身份?他叔叔可是内门赫赫有名的赵长老!随便指点一二,都够那小子受用不尽了!他算什么东西?”
“听说入门测试时,这小子差点连最低门槛都没过,全靠最后关头不知怎么蒙混过去的,根基虚浮得很!”
“看着吧,待会儿抽签,要是运气差点抽到个硬茬子,嘿嘿,怕是当场就得被打得跪地求饶!”
恶意的揣测和肆意的贬低如同污水般泼洒开来。赵峥很满意这种效果,他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他抬手,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苟的袖口,动作优雅而从容,目光却再次锁定林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在这时,演武场中央高台之上,那三尊吞吐着青烟的青铜巨鼎后方,一道沉稳浑厚的声音如同滚雷般骤然炸响,瞬间盖过了全场所有的嘈杂议论:
“肃静!”
声音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敲响了一记洪钟。数千外门弟子心头一凛,刹那间,偌大的演武场落针可闻,只剩下灵火石柱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和远处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高台中央。为首者,是一位身着素色麻布长袍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亮如寒星,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如同渊渟岳峙,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让台下数千弟子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正是外门三大主事长老之一,以铁面无私、修为深不可测着称的秦长老。
秦长老身侧稍后半步,侍立着两位同样气息沉凝的中年执事。左边一人身形瘦高,面容刻板如同石雕,眼神锐利如刀,正是不苟言笑的执法殿执事李沧。右边一人则显得富态许多,圆脸细眼,脸上习惯性地带着一种和气的笑容,正是负责本次小比具体庶务的执事王砚。
秦长老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似乎带着实质的重量,所过之处,弟子们纷纷垂首,不敢直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烙印般刻入每个人的脑海:
“青云宗外门小比,启!”
“规则不变!胜者进,败者退!手段不限,唯禁致死致残!违者,宗规严惩不贷!”秦长老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此乃切磋砥砺,非生死搏杀之地!望尔等谨记!”
他微微停顿,目光再次扫视全场,那份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他身后的李沧执事面无表情,眼神如同冰冷的铁块扫视着下方;而王砚执事脸上那和气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飞快地在人群中某些特定的身影上掠过,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
“现在,”秦长老的声音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抽签定序!”
话音落下,王砚执事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满笑容,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个物件。那是一个半人多高的古朴签筒,通体由不知名的暗紫色灵木雕琢而成,表面布满细密繁复、仿佛天然生成的玄奥纹路,隐隐有微弱的灵力光华在纹路深处流转不息。签筒顶端覆盖着一层非金非玉、近乎透明的薄薄禁制光膜,光膜之下,隐约可见数十枚通体晶莹、宛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签牌沉浮其中,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晕。每枚玉签之上,似乎都铭刻着微小的符文,流光溢彩,正是外门小比专用的“封灵签筒”,能隔绝一切神念探查和灵力干扰,确保抽签的绝对公平。
王砚执事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尊贵的签筒,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将其稳稳放置在秦长老身前的高台之上。他脸上笑容可掬,对着台下朗声道:“各峰弟子,依序上前,以本峰弟子令激发签筒禁制,抽取玉签!签筒自会记录所属分组及对阵次序!不得喧哗,不得推搡!违者,取消资格!”
抽签,开始了。
各峰弟子在各自领队师兄或执事的指引下,开始排成长队,鱼贯走向高台。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而凝重,每一次玉签被签筒禁制吐出时发出的细微嗡鸣,每一次弟子看清签牌内容后脸上闪过的或喜或忧的神情,都牵动着无数旁观者的心弦。
赵峥并未急于上前。他依旧被几个核心拥趸簇拥着,好整以暇地站在靠近高台的位置,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抽签的弟子,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着西北角那个青石上的身影。当林衍终于结束调息,默默起身,融入一支杂役峰弟子的短队末尾时,赵峥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期待已久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冰冷弧度。
时机到了。
他轻轻推开身前一个还想奉承两句的弟子,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弟子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上瞬间涨红,却连半句不满也不敢流露,只能唯唯诺诺地退到一旁。赵峥整了整自己那价值不菲的玉带,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从容而倨傲的微笑,迈开大步,分开人群,径直朝着高台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有力,玄青色的衣袂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自有一股鹤立鸡群的派头,立刻吸引了附近大片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敬畏,有艳羡,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
他的目标极其明确,路线仿佛经过精心计算。当林衍随着队伍缓缓移动,终于踏上高台边缘的石阶时,赵峥也恰好“不经意”地走到了这个位置。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
“废物,祈祷别抽到我吧。”赵峥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的嘶嘶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丝即将得逞的兴奋。他的声音精准地送入林衍耳中,同时,他宽阔的肩膀猛地一沉,裹挟着一股沉猛的力道,毫不留情地朝着林衍单薄的肩头狠狠撞去!
这一撞,时机刁钻,动作隐蔽,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两人在狭窄台阶上不可避免的拥挤摩擦。然而赵峥刻意灌注的力道,足以让一个淬体境三四重的普通弟子瞬间失去平衡,狼狈跌倒,甚至可能骨裂!
预想中的撞击闷响和狼狈惊呼并未传来。
林衍的身体,在赵峥肩膀及体的刹那,极其细微地、如同风中柳絮般顺着那股冲力晃动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只是被风吹拂。他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的踉跄,依旧稳稳地踏在冰冷的石阶上,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改变半分。
赵峥只觉得自己蓄满力量的一撞,如同撞在了一团滑不留手的湿泥之上,又像是撞进了一片柔韧的深潭,磅礴的力道竟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劲悄然化去大半,剩下的些许冲击,仿佛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他前冲的身形反而因此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重心不稳。
这感觉极其怪异,让赵峥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心头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邪火瞬间窜起。他霍然转头,目光如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向林衍。
林衍也恰在此时抬眼,迎上赵峥的目光。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没有屈辱的涨红,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映照着演武场摇曳的灵火光柱和赵峥那张因瞬间错愕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那平静之下,是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仿佛刚才被恶意冲撞的不是他,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外门骄子,也不过是路边一块不值得多看一眼的顽石。
这平静,比任何愤怒的咆哮或恶毒的咒骂,都更让赵峥感到一种被彻底无视的羞辱!他精心设计的当众折辱,对方竟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你!”赵峥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围几个一直关注着赵峥的弟子也察觉到了这瞬间的异样,看向林衍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惊疑——这小子,居然没被赵师兄撞飞?还这么平静?
林衍却已不再看他。他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拂去衣袖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继续迈步,踏上了高台,走向那散发着柔和灵光的封灵签筒。他的背影在巨大的签筒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沉稳。
赵峥死死盯着林衍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好,很好!现在让你装!待会儿抽签结果出来,我看你还能不能装出这副死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也大步走上高台。他刻意绕到签筒的另一侧,与林衍隔着那尊贵而神秘的紫色灵木遥遥相对。他站定,目光再次扫过林衍,嘴角的冷笑如同冰封的刀锋。他不再看林衍,而是将视线投向签筒旁那位一直挂着和气笑容的王砚执事。
王砚执事似乎感受到赵峥的目光,圆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可亲,微不可察地对着赵峥点了点头,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微光。一切都在无声中完成。
赵峥心中大定,一丝掌控全局的快意重新升腾而起,压下了方才的挫败感。他不再犹豫,伸出手,掌心对着签筒顶端那层透明的禁制光膜。他腰间悬挂的弟子令牌微微一热,一道微弱的灵光注入掌心,与签筒禁制接触。光膜如水波般荡漾开一个仅容手掌通过的圆洞。
就在赵峥的手掌即将探入光膜圆洞的刹那,变故陡生!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古筝断弦般的异响,毫无征兆地从签筒内部传来!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感,瞬间穿透了签筒本身的隔音禁制!
紧接着,整个封灵签筒猛地一震!覆盖其上的透明光膜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光芒明灭不定,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筒内那些原本温顺沉浮的莹白玉签,像是突然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猛地剧烈跳动、碰撞、旋转起来!
“怎么回事?!”一直闭目养神的秦长老骤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瞬间锁定了剧烈震颤的签筒。那股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势陡然变得凌厉无匹,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整个高台的气温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旁边的李沧执事脸色一沉,一步踏前,周身灵力涌动,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悬挂的执法令牌之上,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签筒和王砚执事。
王砚执事脸上的和气笑容瞬间僵住,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下意识地看向赵峥,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茫然——这绝不是他安排的!封灵签筒怎么可能突然失控?!
赵峥脸上的从容和冷笑也瞬间凝固,化作一片错愕和惊疑!他探向签筒的手掌僵在半空,距离那剧烈波动的光膜圆洞不足一寸!怎么回事?王砚这老东西搞什么鬼?!
台下的数千弟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原本还算有序的抽签队伍瞬间停滞,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惊疑不定地望向高台,望向那个如同发了疯般震颤嗡鸣的签筒。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
“天!签筒怎么了?”
“出问题了?封灵签筒怎么会失控?”
“刚才那声音好吓人!该不会坏了吧?”
“抽签要中断吗?小比还继续不?”
就在这满场惊疑、台上长老执事脸色剧变、赵峥手掌僵直、王砚额头瞬间渗出冷汗的混乱当口——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异常清晰地响起!
是赵峥!他那僵在半空的手掌,在极短暂的惊愕之后,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厉色!他不再犹豫,化掌为拍,五指箕张,以一种看似随意拍打灰尘、实则凝聚了全身暗劲的迅猛姿态,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剧烈波动的签筒侧壁上!掌心之中,一股阴柔刁钻、带着强烈旋转撕扯之力的灵力,如同毒蛇吐信,瞬间透过签筒的木质本体,精准地贯注进去!
这一拍,时机、力度、角度,都拿捏得妙到毫巅!在签筒本身禁制紊乱、内部灵力狂暴失控的混乱背景下,这一缕阴狠的外力注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水!
“轰!”
签筒内仿佛有一团无形的风暴被彻底引爆!狂暴的灵力乱流猛地从筒口那波动的光膜圆洞中喷薄而出!数十枚莹白的玉签,如同被强弓硬弩发射的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猛地激射向半空!
玉签纷飞!
晶莹的流光如同失控的烟花,在演武场上空划出数十道混乱而刺目的轨迹!在灵火石柱苍白的光线下,那些刻着细小符文的签牌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如同漫天坠落的星辰碎片!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暴力美学的景象惊呆了!仰着头,张着嘴,看着那些承载着命运走向的玉签,在混乱的气流中翻滚、碰撞、四散飞溅!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一息。
秦长老脸色阴沉如水,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拂!一股浩瀚磅礴、如同无形巨网般的灵力瞬间笼罩了整个高台上空!那些失控激射的玉签仿佛撞入了一团粘稠无比的胶质之中,速度骤减,纷纷悬停在了距离地面约莫一丈高的地方,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飞虫,兀自微微震颤着。
整个演武场,死一般的寂静。数千道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半空中那数十枚静止的玉签之上。
王砚执事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求助般地看向秦长老和李沧执事。李沧执事按着执法令牌的手青筋毕露,眼神锐利如刀,在赵峥、王砚和签筒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冰冷的审视。
赵峥早已收回了手,负手而立,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诧和无奈,仿佛刚才那关键性的一拍与他毫无关系。只有他微微缩在袖中的右手,掌心处残留着一丝用力过度后的酸麻感,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极力压抑却依旧闪烁的、如同嗜血野兽般的亢奋光芒。
秦长老面沉似水,目光缓缓扫过悬停的玉签,又扫过神色各异的赵峥和王砚,最后落在台下数千张惊疑不定的面孔上。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对着空中虚虚一抓。
“收!”
随着一声低沉的敕令,悬停的玉签如同受到无形之手的牵引,纷纷调转方向,化作一道道莹白的流光,精准地飞回那已停止震颤、表面光膜黯淡了许多的封灵签筒之中。
高台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王砚执事额角的冷汗终于汇聚成珠,沿着圆润的脸颊滑落,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作镇定地拿起签筒,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他不敢再看秦长老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也不敢与李沧执事那冰冷的审视视线接触,更不敢去看赵峥此刻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签筒之中。
签筒内部,混乱的灵力风暴虽已平息,但残留的波动依旧让王砚的神念感到一阵刺痛和滞涩。他强忍着不适,飞快地读取着签筒核心禁制自动记录下的、在刚才那场剧烈混乱中最终定格的分组对阵信息。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在王砚的心头,也敲在台下数千屏息以待的弟子心头。
终于,王砚执事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中透着一丝奇异的潮红。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却难以掩饰地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某种如释重负?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灵力加持,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演武场上空:
“签筒异动,然核心禁制未损,对阵次序已定!”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极其“自然”地扫过台下某个方向,然后以一种近乎宣读判决般的口吻,朗声念道:
“甲组,首轮对阵——”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制造着最后的悬念,目光却死死锁定了台下人群中的林衍。他看到那个少年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的混乱、飞射的玉签、此刻即将宣布的结果,都与他无关。
王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林衍——对——赵峥!”
“哗——!”
死寂被瞬间打破!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演武场彻底沸腾了!
巨大的声浪冲天而起,几乎要掀翻演武场上空的薄雾!
“什么?!林衍对赵峥?首轮?!”
“我的天!这…这怎么可能?!”
“签筒都那样了…这结果…这也太巧了吧?!”
“巧?哼!我看未必是巧!你没看到刚才赵师兄…”
“嘘!噤声!不想活了?!”
“那林衍…完了!彻底完了!赵师兄的裂碑手…嘶!”
“可怜啊,刚入门就撞上这等煞星…怕是连认输的机会都没有!”
“嘿嘿,有好戏看了!甲组首轮,绝对的‘开门红’啊!”
议论声、惊呼声、倒吸冷气声、幸灾乐祸的低笑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漩涡。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林衍和赵峥身上。看向林衍的,九成以上是毫不掩饰的怜悯、同情,仿佛在看一个即将押赴刑场的囚徒,夹杂着几声兔死狐悲的叹息;而看向赵峥的,则充满了敬畏、忌惮,以及更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杂役峰弟子聚集的区域,更是瞬间炸开了锅,几个与林衍相熟的弟子脸色煞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高台之上,秦长老的眉头深深锁紧,形成一个冷硬的“川”字。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缓缓扫过王砚执事那张强作镇定的圆脸,扫过签筒上依旧黯淡无光的禁制符文,最后,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钉在了一旁负手而立、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的赵峥身上。那目光深沉锐利,带着审视一切的力量。
李沧执事按在执法令牌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赵峥,眼神如同捕猎前的鹰隼,冰冷而专注,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浓烈得几乎刺鼻。
赵峥对这一切恍若未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早已穿透了喧嚣沸腾的人群,牢牢地钉在了林衍身上。
当王砚执事念出那个名字的瞬间,赵峥脸上的“无奈”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狰狞的狂喜和残忍!他的嘴角夸张地向上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整张脸因为极致的亢奋而显得有些扭曲变形。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赤裸裸的暴虐和即将宣泄的毁灭欲望!
他迎着林衍平静望来的目光,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一道凝聚了阴狠灵力的传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林衍的耳膜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血腥的威胁:
“林衍…小废物…擂台上…我会一寸寸…捏碎你全身的骨头…让你像条烂泥里的蛆虫一样…哀嚎着求我…给你一个痛快!好好享受你最后这点…装模作样的时间吧!哈哈哈哈!”
恶毒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在耳中疯狂钻动。赵峥那扭曲的笑容在林衍的视野里放大,如同地狱恶鬼张开的血盆大口。
然而,林衍脸上的表情,却如同被冰封的古井,没有泛起哪怕一丝涟漪。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最基本的紧张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沉凝到极致的、近乎虚无的平静。那平静太过异常,仿佛暴风眼中诡异的死寂,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平静地抬着眼,目光越过赵峥那张因狞笑而扭曲的脸,仿佛在凝视着他身后更远处的虚空。在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瞳孔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被肉眼捕捉的金色光芒,倏然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神性,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于无尽深渊中悄然睁开了一丝眼缝。
高台边缘,一直凝神观察着林衍反应的秦长老,苍老的眼皮猛地一跳!他那双阅尽沧桑、洞若观火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清晰的、无法掩饰的惊疑!
“咦?”
一声极轻的、充满了困惑的疑问,从秦长老口中低低逸出,瞬间被淹没在演武场鼎沸的人声之中。
他死死盯着林衍那双已然恢复古井无波的眼睛,眉头锁得更紧,心中翻腾起惊涛骇浪。
刚才…是错觉?
那转瞬即逝、却又冰冷神圣得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金色…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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