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走了。
带着那块,比我的心还硬的石头饼。
小厨房里,那股焦糊的味道,还飘在空中。
呛得我,眼睛发酸。
我看着案板上,剩下的一堆“凶器”。
拿起一块,放到嘴边。
我试着,咬了一口。
“咯嘣。”
一声脆响。
我的牙,差点没当场,壮烈牺牲。
这东西,根本不是给人吃的。
这是,用来砸人的。
我颓然地,把饼,扔回案板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绝望的声响。
“砰。”
我不敢待在这里了。
我怕,我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把这些“石头”,全都塞进灶膛里,烧个干干净净。
我逃一样,回了寝殿。
把自己,扔在床上。
用被子,蒙住了头。
黑暗里,我能听见的,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耳膜上。
砸得我,脑子嗡嗡响。
我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勾勒出一幅画面。
御书房。
烛火通明。
裴容坐在那张,巨大的书案后面。
眉头,锁得能夹死苍蝇。
底下,跪着一排,愁眉苦脸的,大臣。
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然后,裴昭进去了。
他手里,捧着那块,丑得惊天动地的,石头饼。
他把它,举过头顶。
他会说什么?
他会说:“父皇,儿臣有策,可解丹阳之围!”
他会说:“此物,乃母妃所制。名曰‘定心饼’!”
他会说:“它坚硬,代表朝廷不屈的意志。它耐存,代表我们源源不绝的支持。它能果腹,代表陛下与将士同甘共苦的决心!”
不。
不不不。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我不能再想了。
我再想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我光着脚,跑到桌边,拼命地灌水。
冰凉的茶水,顺着我的喉咙,滑进胃里。
却浇不灭,我心里的那把,燎原大火。
“娘娘!娘娘!”
殿外,传来小李子,那尖细的,几乎要破音的,叫喊声。
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大喜!大喜啊娘娘!”
他的脸上,是狂喜。
是那种,中了头彩的,癫狂的喜悦。
“陛下!陛下他……”
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囫囵。
“陛下,下旨了!”
“命御膳房,连夜,仿制您的‘军粮饼’!八百里加急,送往丹阳!”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
炸了。
军粮饼?
我什么时候,做的军粮饼?
小李子,还在那手舞足蹈地比划。
“陛下说,您心怀天下,智计无双!竟能想出,如此绝妙的,军粮之策!”
“陛下还说……”
小李子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又低,又神秘。
“陛下在您做的饼上,看到了一个字!”
他伸出手指,在手心,比划了一下。
“‘安’!”
“陛下说,您这是在告诉他,此饼一出,丹阳必安,大裴必安!此乃,天降祥瑞啊!”
安?
我愣住了。
什么安?
我烙饼的时候,嫌它太厚,随手拿了个茶杯盖,在上面,使劲按了一下。
就这么,按出了一个,“安”?
我完了。
这一次,我是跳进东海,也洗不清了。
“娘娘,您真是神了!”
小翠她们,也围了上来。
一个个,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看活菩萨。
“您是怎么想到的呀?”
“这下,三殿下,在前朝,可就……”
她们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我的耳朵里,只有三个字。
军、粮、饼。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压在我的心口。
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小李子脸上的狂喜,忽然,僵了一下。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娘娘……”
他的语气,犹豫了起来。
“奴才回来的时候,听见……听见御书房里,好像,吵起来了。”
“吏部尚书,柳大人……”
是柳若薇的爹。
“柳大人说……说您这,是,是妇人之见,儿戏之举。”
小李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还说……让前线的将士,吃这种……石头一样的东西,简直是,奇耻大辱。”
“朝堂上,好多大人,都附和柳大人……”
殿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小翠她们,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她们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却笑了。
我慢慢地,站起身。
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外面,夜色,浓得,化不开。
风,吹了进来。
很冷。
柳大人说得对。
这,就是儿戏。
这,就是奇耻大辱。
我,一个只会做饭的,深宫妇人。
现在,却要决定,千里之外,数万将士的,口粮。
这不是儿戏,是什么?
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沾过面粉,沾过油烟。
可我总觉得,它现在,沾上了别的东西。
一些,我看不见,也洗不掉的,东西。
我轻轻地,关上了窗。
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也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我转过身,对小翠说。
“去,把小厨房里,剩下的那些饼,拿去,分给殿里的下人们。”
“告诉他们。”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
“就说,本宫赏的。”
“吃不完,不准睡觉。”
我看到,小翠的脸,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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