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被我嫌弃的炸鱼,最后还是进了小翠和小李子的肚子。
他们吃得满嘴流油,我却只觉得,满嘴的血腥气。
乾清宫那道朱笔批红的折子,像一道催命符,贴在了东宫的大门上。
我以为,我会看到皇后气急败坏地杀过来,或者太子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
可什么都没有。
东宫,大门紧闭。
坤宁宫,也一样。
皇后母子,像是被那八个字,彻底钉死在了耻辱柱上,从这宫里,销声匿迹了。
太安静了。
静得,让人心里长草。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张嬷嬷那张干瘪的脸,和那个收了钱的,泼皮侍卫。
我总觉得,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已经张开了。
而我,就是网中央那只,扑腾着翅膀的,傻鸟。
这天,我正在铜镜前梳头。
小翠手巧,替我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
“娘娘,您这头发,真好。”
她边梳边说。
“又黑,又亮。”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下,两团淡淡的青影。
再好的头发,也遮不住那一脸的憔悴。
“娘娘,您最近都没去小厨房了。”
“奴婢都觉得,这承恩殿,冷清了不少。”
我没说话。
我何尝不想,躲回我的小厨房。
油盐酱醋,烟熏火燎。
那才是,我的人间。
可现在,我的人间,被搅乱了。
“娘娘,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是小李子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白得像纸。
“太子爷……太子爷他,病了!”
我拿着梳子的手,一抖。
梳子,掉在地上。
来了。
终于,来了。
“什么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不像我。
“据说是……偶感风寒。”
小太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高烧不退,人都烧糊涂了!”
“太医院的院判,还有几位院使,全被皇后娘娘请到坤宁宫去了,日夜守着,一步都不敢离开!”
偶感风寒。
又是这四个字。
这宫里,就没有点新鲜的病吗?
“皇后娘娘呢?”裴昭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他掀帘进来,身后,跟着一脸凝重的德妃。
“昭儿,婉仪妹妹,你们怎么来了?”我赶紧站起来。
德妃的脸色,也不好看。
“姐姐,这么大的事,我怎能不来。”
她扶着我,坐下。
“皇后娘娘,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德妃叹了口气。
“衣不解带地守在太子床前,水米不进,人都瘦脱了相。”
“她还在坤宁宫里,设了佛堂,说是要亲自抄写经文,为太子祈福。”
“今儿一早,还传出话来,说是太子爷在病中,还念着‘亲耕’之事,嘴里喊着,‘有负父皇期望’。”
德妃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凉一分。
好一出,母慈子孝。
好一出,为国呕心。
太子这一病,把他之前所有的愚蠢和不堪,都洗干净了。
他不再是那个,铲了麦苗种牡丹的笑话。
他成了一个,为了‘体察民情’,不惜累倒自己的,勤勉储君。
而皇后,也不再是那个,教子无方的母亲。
她成了一个,为儿心碎,慈爱无边的,可怜人。
她们这是,要用“病”,用“弱”,来博取同情。
来,麻痹所有人。
然后,在暗地里,磨快那把,杀人的刀。
“狐媚子……”
裴昭看着我,轻轻吐出三个字。
我猛地抬头。
他怎么知道?
“坤宁宫的宫人,都这么传。”
裴昭的眼神,冷得吓人。
“说,太子爷本是好意,都是受了‘某些人’的蛊惑,才行差踏错,又染了病。”
“皇后娘娘,在佛堂哭了好几场。”
“对着菩萨说,求菩萨,惩戒那些,祸乱宫闱的,妖邪。”
我的血,都快凝固了。
这个“狐媚子”,这个“妖邪”,除了我,还能有谁?
她这是,在给我定罪。
在天下人面前,给我定罪。
德妃的脸,也白了。
“姐姐,这……这可如何是好?”
“她们这是,要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你身上!”
我能怎么办。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觉得,那张看不见的网,猛地收紧了。
勒得我,喘不过气。
送走了忧心忡忡的德妃,裴昭留了下来。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
许久,他才开口。
“母妃。”
“这几天,看好你宫里的人。”
“尤其是,手脚不干净的。”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张嬷嬷和那个泼皮侍卫。
“你是说……”
“一只兔子,快要死了,总会,狠狠咬人一口。”
裴昭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把梳子上。
“她们要的,不是我的命。”
“她们要的,是让父皇,亲手,要了我的命。”
他是在提醒我,那个最恶毒的,禁忌之术。
我打了个哆嗦。
“母妃,您别怕。”
裴昭捡起梳子,放到我手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想唱戏,我们就,陪她唱。”
“看谁,能笑到最后。”
他的话,并没有让我,安心多少。
我只知道,我身边,已经不安全了。
我开始,留意我宫里的每一个人。
小翠,小李子,他们跟了我多年,忠心耿耿。
可那些,后面分派来的,负责洒扫,修剪花草的呢?
我不敢信。
一个都,不敢信。
我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墙角,擦拭花瓶的一个小宫女身上。
她叫小雅。
来了承恩殿,有小半年了。
人长得,很清秀,就是手脚,慢了点。
而且,有点贪小便宜。
上次,我赏给小翠的一支银簪子不见了,最后,就是在她的包袱里,翻出来的。
当时,她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说她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我心一软,就让她留下了。
此刻,她正低着头,很认真地,擦着那个青瓷瓶。
可她的手,在抖。
擦了半天,都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会是她吗?
下午,我坐在窗边,假装看书。
小雅在屋里,打扫。
她扫得很慢,很仔细,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尤其,是我梳妆台的下面。
她蹲在那里,很久。
久到,我觉得,我的心跳,都快停了。
然后,我看见了。
她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攥进了手心。
那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如果不是我一直死死盯着,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什么?
一根头发。
是我刚才,梳头时,掉的。
我看见她,把那只攥紧的手,藏进了袖子里。
然后,她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打扫。
可她的脸,涨得通红。
呼吸,也变得,很急促。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又在瞬间,凉了下去。
是她。
就是她。
那个,皇后安插在我身边的,钉子。
那个,要用一根头发,来换一场富贵的,蠢货。
傍晚,她借口倒垃圾,匆匆出了承恩殿。
我没有拦她。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
我知道,她去哪里。
我也知道,她送去的是什么。
那根头发。
我的头发。
很快,就会和我的生辰八字一起,被写在一个小人上。
然后,被一根淬了剧毒的针,一针一针地,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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