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晚会上的那句“聪明的”，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姜知夏心中漾开的涟漪，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海平面泛起鱼肚白，她才在疲惫和亢奋的交织中迷迷糊糊睡去。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满了房间。
她坐在床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晚的画面依旧清晰得如同烙印。江屿白那双在火光下深邃的眼眸，和他吐出那两个字时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的目光，让她心跳再次失控。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早餐是酒店自助餐。餐厅里熙熙攘攘，同学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今天的行程。姜知夏端着餐盘，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她在靠窗的一个角落看到了他。江屿白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小桌前，面前只有一杯黑咖啡和一片吐司，他正低头看着手机，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与她的撞个正着。没有停留，没有表情，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瞥，便又低下头去。但那一瞬间的对视，却让姜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她赶紧找了个远离他的位置坐下，和苏晓一起吃饭，却有些食不知味。
今天的行程是分组自由活动，下午四点集合返程。大部分同学选择了去附近的水上乐园或者商业街购物。苏晓拉着姜知夏，兴奋地计划着去玩刺激的水上项目。
“知夏，我们去玩那个超级大喇叭吧！听说超好玩！”苏晓眼睛放光。
姜知夏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片蔚蓝的大海和更远处若隐若现的图书馆轮廓。她想起了江屿白纸条上的话。他今天……会去那里吗？
“苏晓，”姜知夏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我有点晕船，可能玩不了太刺激的项目。我想去图书馆那边看看书，安静一下。”她找了个借口，心里有些愧疚。
苏晓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我懂”的暧昧笑容，用手肘碰了碰她：“哦~ 明白了明白了！是想去偶遇‘聪明的人’吧？行行行，你去吧！我自己去玩！”她挤眉弄眼，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姜知夏的脸瞬间红透了，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否认。
和苏晓分开后，姜知夏独自一人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白天的海边与夜晚截然不同，阳光炽烈，海风带着咸湿的热气，沙滩上游客如织。她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那片相对僻静的临海区域。
图书馆是一座现代化的白色建筑，面朝大海，巨大的落地窗让室内光线充足。走进去，冷气驱散了暑热，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和咖啡的香气。里面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读者。
姜知夏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她放轻脚步，在书架间慢慢穿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搜寻着那个身影。她会遇到他吗？如果遇到，该说什么？
然而，她几乎走遍了整个阅览区，也没有看到江屿白。心里涌上一丝淡淡的失落。也许，他今天并没有来？或者，他去了别的地方？
她走到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从这里可以眺望到无垠的大海。她拿出带来的那本数学分析导论，试图静下心来看书，但思绪却总是飘向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
时间在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下午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透过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姜知夏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合上书，决定出去走走。
她走出图书馆，沿着海边一条通往礁石群的小路慢慢散步。这里远离主沙滩，游人稀少，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和海鸥的鸣叫。夕阳将天空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海面波光粼粼，美得令人窒息。
她走到一块巨大的、相对平坦的礁石上坐下，抱着膝盖，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神。毕业旅行即将结束，高三的冲刺阶段马上就要到来。她和江屿白之间，这种微妙而脆弱的关系，在回到学校后，又会变成什么样？他会继续沉默吗？她还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靠近他一点点吗？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让她心里有些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踩在粗糙的礁石上，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姜知夏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回头。
夕阳的余晖中，江屿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双手插在裤兜里，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她，眼神在暖色调的光线下，似乎少了平日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他……真的来了！而且，找到了这里！
姜知夏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血液涌上脸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江屿白也没有说话。他沉默地走到她旁边，隔着一小段距离，同样面朝大海坐了下来。他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方逐渐沉入海平面的夕阳，侧脸线条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中间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谁也没有开口。耳边只有风声、海浪声，和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而又奇异的静谧。
这种沉默，不同于教室里的冰冷隔阂，也不同于人群中的刻意回避。它更像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陪伴。仿佛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靠对话来确认什么。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天空的颜色从橘红变为深紫，最后染上墨蓝。第一颗星星在天边悄然亮起。
“那个题，”江屿白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却没有转头看她，“第三页，引理2.3的证明，跳跃了。”
姜知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正在看的那本数学分析导论！他不仅知道她在看这本书，甚至还注意到了具体的证明细节！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图书馆？还是……
一股暖流夹杂着震惊涌上心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嗯……我也觉得那里有点问题，但没想明白怎么补充。”
江屿白依旧望着海面，淡淡地说：“用反证法。假设极限不唯一，构造两个收敛子列，用三角不等式导出矛盾。”
他的语速不快，思路清晰直接，一下子点明了关键。这和他平时在学校里惜字如金的样子判若两人。
姜知夏恍然大悟，心里对他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原来是这样！谢谢……”
江屿白没有回应她的道谢，仿佛只是随口指出一个事实。他又陷入了沉默。
夜色渐渐浓重，越来越多的星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银河若隐若现。海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灯塔的光芒规律地扫过。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这里的星空格外清晰璀璨。
“这里的星星，”姜知夏望着星空，忍不住轻声感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诉说，“比城里亮很多。”
江屿白闻言，微微抬起头，望向星空。他的侧脸在星光的勾勒下，少了几分白日的冷硬，多了几分少年气的柔和。
“光污染少。”他简短地回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中似乎多了一丝共享这片星空的默契。
姜知夏鼓起勇气，偷偷侧过头，看向他。星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像碎钻一样闪烁。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曾在草稿纸上画下她侧脸的样子。此刻，他安静仰望星空的侧影，美好得让她移不开眼。
“江屿白。”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屿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星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得像夜海，里面翻涌着姜知夏看不懂的情绪，有探究，有挣扎，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迷茫。
“嗯？”他发出一个单音节，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询问。
四目相对，在浩瀚的星空下，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无形的、强烈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
姜知夏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陌生的星空，一个压抑了很久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隐藏自己？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问出口。她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她只是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星光的笑容：“没什么。就是觉得……今晚的星星，很好看。”
江屿白深深地看了她几秒，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然后，他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浅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流星划过夜空，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脸。
“嗯。”他再次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柔和。随即，他转回头，重新望向星空，但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气，似乎消散了不少。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肩坐着，仰望着同一片璀璨星空。海浪声是唯一的伴奏，星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在礁石上拉长，若有若无地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不需要言语，不需要确认。所有的试探、误解、沉默的守护和心照不宣的靠近，仿佛都在这片星空下，找到了暂时的安放之处。
回集合点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依旧沉默。但空气中的氛围，却与来时截然不同。一种无形的、温暖的纽带，已经在星光下悄然系紧。
姜知夏知道，回到学校，一切可能又会回到原点。但有了这个夜晚，有了这片星空下的独处，她心中那份想要靠近他、了解他的决心，变得更加无比坚定。
星空为证，沉默无声。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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