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远在死牢中那声嘶力竭、声称要揭发“前朝秘辛”与“宫中”关联的呼喊,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已然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隐秘而危险的涟漪。狱卒不敢怠慢,层层上报,消息很快传到了主审此案的刑部侍郎耳中,自然也传到了时刻关注此案进展的靖王府。
彼时,赵琰肩伤已大致愈合,正在书房听取陈锋关于苏清远押解回京后诸多事宜的禀报。闻听此讯,赵琰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乌云。他抬起眼,眸中锐光一闪而逝,语气却平淡无波:“垂死挣扎,妄图搅浑水面罢了。他所知有限,无非是想借题发挥,拖更多人下水,或求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陈锋躬身道:“王爷明鉴。刑部那边已派人初步讯问,苏清远言语颠三倒四,时而悔恨痛哭,时而怨毒咒骂,提及什么‘胡记’、‘贡品’、‘翡翠珠’,却拿不出任何实证,只反复要求面见更高层级官员,声称有惊天秘闻,关乎……皇室体面。”
“皇室体面?”赵琰冷哼一声,放下笔,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他倒也敢想。无非是不知从何处听来些捕风捉影的旧事,想以此作筏。告诉刑部,按律审理,不必理会其狂言。若再有无端攀扯,可视为藐视公堂,罪加一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邃,“不过……他既提及‘胡记’,倒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派人盯紧死牢内外,任何与他接触之人,无论身份,一律详查。”
“是!”陈锋领命,却又迟疑道,“王爷,那林姑娘那边……”
“暂时不必让她知晓详情,”赵琰打断道,“苏清远已是瓮中之鳖,掀不起大浪。但其言涉及宫闱,敏感异常,知道多了,于她反是祸患。只需让她知道,苏清远伏法,大局已定便可。”
“属下明白。”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苏清远虽身陷囹圄,等待秋决,但其在最后时刻抛出的迷雾,却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刑部内部,关于苏清远口中“秘辛”的只言片语悄然流传,虽被高层压下,但“胡记”、“前朝贡品”这些关键词,还是如同鬼火般,在特定的圈子里闪烁不定。
与此同时,在阴暗潮湿的死牢最深处,苏清远经历着此生最漫长、也最痛苦的煎熬。死亡的倒计时滴答作响,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和侥幸。最初的疯狂与攀咬过后,极度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悔恨,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没有了锦衣玉食,没有了前呼后拥,只有冰冷的墙壁、馊臭的食物、以及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在这绝对的孤独与绝望中,他生平第一次,真正静下心来,回顾自己短暂而扭曲的一生。
他想起童年时,父亲手把手教他辨认食材,语重心长地告诫“诚信为本,味道是根”;想起“八珍楼”鼎盛时,宾客盈门,赞誉不绝的荣光;想起自己初掌家业时,也曾想过励精图治,将祖业发扬光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当“林记”那个不起眼的小铺子悄然崛起,分走客流时?是当听到食客称赞“林记”点心别具匠心时?是当那份被挑战权威的恼怒和无法容忍失败的高傲,蒙蔽了心智时?一步错,步步错。打压、断供、造谣、乃至最后丧心病狂的绑架……他将所有商场的竞争,都视作你死我活的战争,用最卑劣的手段,去维护那虚幻的、不容侵犯的权威。
“父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深夜,苏清远将头埋进肮脏的稻草中,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呜咽。他悔恨的不是败给林小满,而是败给了自己内心的魔鬼——那份膨胀到极致的傲慢与偏执。他亲手葬送了祖辈心血,气死了老父,也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这种醒悟,来得太迟,代价也太惨重。
然而,人性的复杂在于,极致的悔恨中,往往仍夹杂着不甘与怨毒。尤其在得知林小满的“林记”如今声名鹊起,备受赞誉,而自己却要在万人唾骂中身首异处时,一种扭曲的嫉妒和“同归于尽”的黑暗念头,再次滋生。他自知必死,但那个偶然得知的、关于“胡记”与某种可能牵连宫闱的秘闻,成了他最后能抓住的、或许能给对方造成麻烦的“武器”。
他不再像起初那样歇斯底里地要求见高官,而是变得异常“配合”审讯,但对关键问题总是语焉不详,只暗示自己掌握的秘密足以震动朝野,其价值远超他的性命。这种欲擒故纵的姿态,反而更引起了某些幕后人物的好奇与不安。
这天夜里,一名看似寻常的、负责送饭的狱卒,在将饭碗递进牢门时,指尖飞快地弹入一个小巧的、用油蜡封口的纸卷,同时以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有人让你安分点,否则,城外乱葬岗便是你全家的归宿。”
苏清远心中剧震,迅速将纸卷攥入手心。待狱卒走后,他背对牢门,颤抖着打开纸卷,上面只有一行陌生的字迹:“欲言之事,封于口,利在子孙。若多言,祸及九族。”
这既是警告,也是交易!有人不想让他乱说,并以他可能尚存于外的家人性命作为要挟和筹码!苏清远浑身冰凉,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卷入了一个远比他想象中更深的漩涡。他原本想胡乱攀咬,此刻却不得不权衡利弊。最终,对家族血脉的最后一丝顾忌,以及一种扭曲的、希望有人记住他“牺牲”的心态,让他选择了沉默。但他并未完全放弃,他将那个关于“胡记”和“翡翠珠”的关键信息,以极其隐晦的方式,夹杂在几页看似是忏悔书、实则暗藏机锋的废纸中,希望有朝一日能被“对的人”发现。
他并不知道,他这番鬼蜮伎俩,早已在赵琰的监控之下。那送信的狱卒,身份很快被陈锋查明,竟与光禄寺某个已被边缘化、却与孙御史一派仍有藕断丝连的旧员有关。
“王爷,看来孙党那边,也有人对‘胡记’之事颇为敏感,生怕苏清远临死乱咬,扯出更多旧事。”陈锋禀报。
赵琰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渐黄的秋叶,目光幽深:“意料之中。胡老头当年之事,牵扯前朝宫廷旧案,本就敏感。太后前番问询,恐非偶然。孙继儒老奸巨猾,定然知晓些许内情,如今见苏清远将死,怕他口不择言,故而派人警告,也是清理门户。”
他转过身,吩咐道:“苏清远既已闭嘴,便由他去吧。他那些小动作,不必理会。眼下重心,需放在清查其残余党羽,特别是与‘五毒门’的关联上,务必斩草除根。至于‘胡记’……”他沉吟片刻,“暂且搁置,此时深究,无异于引火烧身。只需提醒林姑娘,近日若有陌生人或宫中之人再以任何借口探问类似之事,一律推说不知,切莫深谈。”
“是!”
数日后,秋决之日到来。刑场之上,人山人海。苏清远被押赴刑场时,面色惨白,眼神涣散,口中喃喃不知所云,往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在刽子手手起刀落的瞬间,他或许终于彻底醒悟,但一切为时已晚。伴随着一颗人头落地,曾经显赫一时的“八珍楼”少东家,为其傲慢与偏执,付出了生命的终极代价。
消息传回“林记”,林小满听闻,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复杂感慨。一个曾经的行业巨擘,因一念之差,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令人唏嘘。她更加坚定了诚信经营、以德服人的信念。
然而,就在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可以安心发展“林记”之时,那位曾来买过点心、询问“琉璃翡翠珠”的老嬷嬷,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铺子门口。这一次,她脸上已没了之前的和蔼,目光锐利如刀,直接对迎上来的林小满开门见山:
“林姑娘,老身奉上命,有几句话要单独问你。关于……你后院里,那几株长势不错的‘稀奇’草苗,究竟从何而来?”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对方竟然连她后院那几株秘密培育的、来自胡老头密室的幼苗都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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