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中,林小满感到自己不断下坠,直到一股温热苦涩的液体渡入口中,刺激着喉咙,才将她涣散的意识勉强拉回。她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对上一双布满血丝、却盛满担忧与狂喜的深邃眼眸。
“小满!你醒了!”赵琰沙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半跪在简陋的床榻边,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还端着半碗温热的参汤。
触目所及,是昏暗的油灯,低矮的石顶,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草和潮湿霉烂混合的刺鼻气味。这里不是她熟悉的炊事营,而是鹰扬堡内一处充当临时伤兵营的地下掩体。外面隐约传来厮杀声、撞击声,每一次震动都让头顶簌簌落灰。
“赵琰……”林小满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信……虎符……奸细……”
“我都知道了!你别说话,保存体力!”赵琰急忙阻止她,用指尖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药渍,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你带来的消息,至关重要!码头伏击,证实了内部有鬼,而且能量极大!虎符我已令人密送父帅处。你……你真是……”他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句沉重无比的叹息,“太傻了……你怎么敢来……”
林小满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冻僵的脸颊,一阵刺痛。她环顾四周,伤兵哀嚎遍野,缺医少药,守军将士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倚着墙壁或拄着兵器喘息,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堡内的惨状,比她在外面想象的还要严峻百倍。
“粮食……还有多少?”她最关心这个问题。
赵琰眼神一黯,声音低沉:“快没了。最后一点存粮,掺了树皮草根,勉强熬粥,每人每日只有一碗清汤……战马……也快杀尽了。”他说这话时,拳头紧握,指节发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抵御强敌,是为主将者最大的耻辱和痛苦。
林小满的心狠狠一揪。她强撑着想要坐起:“带我……去厨房……看看。”
“不行!你刚醒,需要休息!”赵琰断然拒绝。
“让我去!”林小满抓住他的手臂,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是厨娘,我的战场在那里!哪怕只有树皮草根,我也能想办法,让兄弟们多吃一口热乎的,多一分力气守城!不然,我冒死进来做什么?!”
看着她倔强而清澈的眼睛,赵琰知道无法阻拦。他深吸一口气,终是妥协,小心地将她扶起,用一件厚重的斗篷裹紧她,半扶半抱地搀着她,走向堡内唯一还在冒烟的炊事点——一个用断壁残垣勉强围起的露天灶台。
所谓的“厨房”,惨不忍睹。一口巨大的破锅架在石头上,锅里的“粥”清澈见底,只有零星几点可怜的米粒和大量的野菜、树根翻滚。几个面有菜色的老火头军正麻木地添着柴火。旁边堆着可怜巴巴的几袋麸皮、一些晒干的野菜,还有……一些正在剥皮的老鼠和麻雀。
看到林小满,火头军们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黯淡的眼神中瞬间迸发出一丝光彩:“林……林掌釜?您怎么进来了?!”
“兄弟们辛苦了。”林小满鼻尖一酸,推开赵琰的搀扶,步履蹒跚地走到锅边,拿起勺子搅了搅那清可见底的粥,又仔细检查了那点可怜的食材。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是这种境地?
但她不能倒下!她蹲下身,不顾脏污,仔细翻看那些野菜、树根,甚至抓起一把泥土闻了闻。忽然,她眼睛一亮,在墙角发现了一些干枯的、带着辛辣气味的野葱和一种叶片肥厚、形似马齿苋的野菜。她认得这些,胡老头笔记中提过,这两种野草皆有微弱解毒、提振精神之效,且后者饱含黏液,能增加饱腹感。更重要的是,她贴身藏着的那个小油纸包里,还有最后一点点赤焰椒粉和几颗提神参丸!这是她最后的“武器”!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疲惫绝望的将士,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清晰地喊道:“兄弟们!我是林小满!我进来了!外面李侯爷正在调兵,援军不日即到!但我们不能干等着!咱们要让外面那些龟孙子看看,就算啃树皮吃草根,咱们鹰扬堡的好汉,也是一口能崩掉他们牙的铜豌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和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老王叔!”她看向年纪最长的火头军,“把所有能吃的,麸皮、野菜、草根、还有……那些肉,”她指了指老鼠麻雀,“全部剁碎!越碎越好!”
“小李,起最大火!烧滚水!”
“其他人,去找!找所有能找到的、能吃的树皮、草根,洗干净拿来!”
她井井有条的命令,让茫然无措的火头军们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赵琰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在绝境中再次绽放光芒,心中激荡不已。
林小满挽起袖子,不顾身体虚弱,亲自上手。她将剁碎的麸皮、野菜、草根倒入滚水中,又加入那些剁得极碎的鼠雀肉,用力搅拌。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点赤焰椒粉,只撒入极小的一点,又将自己珍藏的提神参丸碾碎,混入锅中。顿时,一股极其辛辣、却混合着奇异肉香和草药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强烈地刺激着每个人饥饿的嗅觉!
这不再是粥,而是一锅极其浓稠、味道霸道刺鼻的“糊糊”。但在这饥寒交迫的绝境中,这味道却如同强心剂,让所有闻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分泌口水,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什么?”一个士兵喃喃道。
“这叫‘雷霆万钧糊’!”林小满大声道,语气充满不容置疑的自信,“吃了它,浑身暖透,力气倍增,能让咱们撑到援军到来!来!排队!每人一碗!喝干净了,跟我上城头,让北漠狼崽子尝尝咱们的厉害!”
将士们将信将疑,但看着林小满坚定的眼神,闻着那勾人魂魄的辛辣香气,纷纷排队。当滚烫的、辛辣的糊糊下肚,一股热流瞬间从胃部炸开,驱散了刺骨的寒意,疲惫不堪的身体仿佛真的被注入了一丝力气,麻木的眼神重新燃起战意!
“好!够劲!”
“暖暖暖!有劲儿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一碗看似粗糙的糊糊,在此刻,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能振奋人心!
赵琰也喝了一碗,辛辣感冲得他咳嗽,但那股暖意和随之而来的精神振奋,却让他震撼。他深深地看着林小满,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感激。
然而,林小满的谋划,远不止于此。她将赵琰拉到一边,低声道:“王爷,糊糊只能暂时提振士气,守城器械将尽,硬守是死路。必须出奇招!”
“你有何计?”赵琰目光锐利。
“疑兵之计!”林小满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敌军知我粮尽,必以为我军疲弱不堪,急于求成。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她指向那口大锅和寥寥炊烟:“今夜,我们不仅不熄火,还要加柴!让炊烟更浓!将最后那点赤焰椒粉混在湿柴中,让烟带辛辣味!同时,挑选还有余力的弟兄,饱食之后,轮番上城头敲响战鼓,大声喧哗,做出随时准备出击的假象!”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观察过,北漠与叛军围城,看似一体,实则营地之间有隙。连日军粮供给,叛军所得似乎优于北漠,北漠军中已有怨言。我们这般虚张声势,北漠人多疑,必以为我军仍有底气,或援军已至,或……我军欲做困兽之斗,首选攻击目标,可能会是……他们觉得‘更弱’的叛军!或至少,能让他们互相猜忌,不敢全力攻城!”
赵琰眼中精光爆射!好一招釜底抽薪、攻心为上!利用信息差和敌人之间的矛盾,将必死之局盘活!他猛地一拍城墙:“好!就依你之计!”
当夜,鹰扬堡头破天荒地没有沉寂,反而“热闹”起来。浓烈的、带着辛辣气味的炊烟整夜不息,战鼓时断时续,守军呼喊声此起彼伏,火把也比平日多了数倍,人影绰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调动。
这一反常举动,果然引起了围城敌军的惊疑。北漠大营中,主帅阿史那惊雷接到探报,眉头紧锁:“靖军粮草早尽,何来如此浓烟与士气?莫非援军已至?或是疑兵之计?” 而叛军韩德海部则更加不安,他们深知堡内虚实,见此情形,反而疑心是北漠欲让他们先当炮灰,或是堡内守军欲做拼死一搏,首选目标必是叛军!两军统帅各怀鬼胎,攻城的协调性大减,一夜竟相安无事,给了守军宝贵的喘息之机。
然而,黎明时分,就在守军士气因昨夜“胜仗”稍振之际,一名浑身是血、从堡内一处废弃水井密道爬出的伤兵,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噩耗!
“王爷!林姑娘!不好了!李……李侯爷派出的信使冒死传回消息……朝廷派的援军,在黑风峪遭遇雪崩,大军被阻,半月内无法抵达!”
“还有……幽州大营……大营昨夜被叛军精锐偷袭,粮仓被焚,存粮尽毁!李侯爷……李侯爷重伤!”
援军无望!后勤断绝!
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被这记闷棍彻底砸碎!堡内瞬间被绝望的死寂笼罩。
赵琰脸色煞白,身形晃了晃,一口鲜血喷出!林小满急忙扶住他,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完了……鹰扬堡,真的成了绝地。
就在这时,堡外敌军阵营中,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号角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嘹亮、急促!一面巨大的狼头大纛和韩字帅旗同时前移!
北漠王阿史那惊雷和叛帅韩德海,竟然亲自督战了!
他们似乎也得知了援军无望的消息,终于失去了耐心,要发起最后的总攻!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鹰扬堡的最后时刻,到了。
赵琰擦去嘴角血迹,推开林小满的搀扶,缓缓拔出佩剑,目光扫过身边每一个视死如归的将士,最后定格在林小满苍白却坚定的脸上,声音平静而决绝:
“小满,怕吗?”
林小满握住他冰冷的手,摇了摇头,泪水滑落,却绽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与你同在,无所畏惧。”
赵琰也笑了,紧紧回握她的手,转身,剑指城外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声震四野:
“众将士!随我——杀!”
血色黎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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