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带回来的那片琉璃瓦残片,被秘密送往城南一位早已金盆洗手、却仍被圈内人尊称为“鲁老”的老匠人处鉴定。鲁老脾气古怪,但手艺绝伦,且欠着卫珩外祖父一份人情,口风极紧。
等待结果的日子,静心苑表面平静,内里却绷着一根弦。绵绵愈发勤奋地梳理父亲留下的所有文字,连片言只语都不放过,希望能与即将到来的鉴定结果相互印证。卫珩则不动声色地加强了对别院和林家、王侍郎等处的监视网。
这日午后,闷雷滚动,天色阴沉,似乎又有大雨将至。绵绵正对着一本父亲手札中关于矿物硬度的晦涩描述蹙眉,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墨玄闪身而入,神色是罕见的凝重,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公子,姑娘,鲁老那边有结果了。”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卫珩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锐利地投向木盒。绵绵也屏住呼吸,放下手札,走到书案旁。
墨玄打开木盒,里面垫着软布,躺着那片颜色暗沉、边缘参差不齐的琉璃瓦残片。旁边还有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是鲁老虬劲的字迹。
“瓦片胎质尚可,但釉料有异。”卫珩拿起纸条,低声念出,语速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寻常官窑琉璃瓦,釉中以铅为助熔,色润而稳。此片釉内,却混入了大量廉价的‘雪花碱’,且比例失衡。此物虽能令釉面乍看更显晶莹亮泽,然性极不稳定,遇冷热骤变或常年风雨侵蚀,极易导致釉层开裂、剥落,胎质随之风化,强度大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最后一行字,声音沉了下去:“鲁老断定,以此釉方烧制之瓦,用于麟德殿那般高处,超不过十年,必有隐患。若遇极端天气,局部坍塌亦非不可能。”
真相,以一种冷酷而专业的方式,被揭开了冰山一角!
绵绵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十年!也就是说,在母亲去世后不到十年,那座用了问题琉璃瓦的宫殿,就可能已经埋下了危险的种子!这绝非巧合!
“雪花碱……价格低廉,易于获取……”绵绵喃喃道,脑中飞速运转,“工部采购官窑用材,定然有严格账目和标准。有人能在验收环节做手脚,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还是……有更深的阴谋?”
卫珩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眸中寒意凛冽:“无论是贪腐还是阴谋,朱志璋都脱不了干系。这片残片,就是铁证!” 他看向墨玄,“鲁老可还说了什么?”
墨玄答道:“鲁老说,此种以雪花碱滥竽充数的手法,非一般匠人所为,需对琉璃烧制极为了解,且胆大包天。他提及,约二十年前,京城确有一位张姓匠人,因不满官窑偷工减料与之争执,后愤而离去,手艺堪称一绝,或许知情。”
张姓匠人!再次印证了张鸿的关键性!
“找到他!必须尽快找到张鸿!”卫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有了这片残片作为实物证据,张鸿的证词将至关重要。
巨大的进展带来的不仅是振奋,还有更深的沉重感。对手能策划如此周密且胆大包天的勾当,其能力和狠辣程度可想而知。如今他们已触及核心证据,对方绝不会坐以待毙。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幕,紧随其后的闷雷声滚滚而来,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山雨欲来风满楼。
绵绵被雷声惊得一颤,下意识地看向卫珩。只见他面色冷峻,眉头紧锁,凝视着窗外翻涌的乌云,侧影在明明灭灭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而坚定。他背负着母亲的血海深仇,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独行了太久。
一股强烈的心疼和想要靠近的冲动涌上心头。绵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轮椅扶手上、冰凉的手。
卫珩身形微微一僵,转过头来看她。
绵绵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清澈的眼底盛满了担忧、坚定与无声的支持:“我们会找到真相的,卫珩。我会一直陪着你,一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这雷声渐起的书房里,仿佛一道暖流,穿透了他周身冰冷的屏障。
卫珩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心依旧微凉,力道却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手指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那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仇恨,有沉重,有决绝,还有一丝……因她的存在而悄然融化的冰霜。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她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将书房照得亮如白昼,旋即陷入更深的昏暗。隆隆雷声中,绵绵感觉到卫珩握着她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他似乎……有些畏雷。是了,久病之人,心绪不宁,对这等天地之威有所畏惧,再正常不过。
心念一动,绵绵鼓起勇气,另一只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的头轻轻按向自己。这是一个带着安慰和保护意味的拥抱,生涩,却无比真诚。
“别怕,我在。”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卫珩的身体彻底僵住,随即,以一种缓慢而确定的速度,放松下来。他没有推开她,反而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她的颈窝处,呼吸温热地拂过她的皮肤。这个强势而隐忍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流露出罕见的依赖。
窗外,暴雨倾盆而下,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世间一切杂音。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相拥的两人。没有情欲,只有两颗在风雨飘摇中相互依偎、彼此取暖的心。
这个拥抱,比任何言语都更能传递力量与承诺。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稍歇,卫珩才缓缓直起身。他的神色已恢复平静,只是耳根处还残留着一抹极淡的红晕。他松开她的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吓到你了?”
绵绵摇摇头,脸颊微红:“没有。”
“嗯。”卫珩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渐小的雨幕,“证据已有,下一步,便是撬开关键人物的嘴。墨玄。”
“属下在。”墨玄如同影子般出现,对刚才的一幕视若无睹。
“不惜一切代价,加快寻找张鸿。同时,盯紧朱志璋和王侍郎府邸,看看我们拿到残片的消息,是否已经惊动了他们。”
“是!”
风雨暂歇,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卫珩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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