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云洞内的喧嚣，在孙弥天饮尽雷火浆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酒气、妖气、还有那未散尽的雷霆气息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与会者的心头。
牛魔王圆场的大笑过后，宴席继续，但气氛已然不同。
觥筹交错间，多少带着些心不在焉，所有妖圣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锁在那一袭暗金战袍的年轻身影上。
他知道，仅仅是抵挡住试探还不够。在这妖族顶层的圈子里，他需要主动出击，抛出自己的理念，才能争取到真正的话语权，哪怕只是埋下怀疑的种子。
机会很快到来。
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近年来天庭越发严密的巡查和佛门在西牛贺洲的扩张上。
几位妖圣言语间充满了愤懑与无力感。
“哼！天庭那帮尸位素餐的家伙，除了会找我们麻烦，还能做什么？”
移山大圣狮驼王声若洪钟，带着一股蛮横的怒气。
“还有灵山的秃驴，口口声声慈悲，度化？我看是吞并！”
通风大圣猕猴王尖声附和，抓耳挠腮，显得烦躁不安。
孙弥天放下酒杯，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妖圣耳中，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诸位兄长所言，确是实情。
天庭规条森严，视我辈如草芥；佛门渗透无声，欲磨灭我族凶性。
长此以往，我妖族生存空间，只怕日益狭窄。”
众妖圣闻言，纷纷点头，觉得他说到了痛处。
牛魔王也抬眼看来，目光深邃，想听听他有何高见。
孙弥天话锋一转：“然，我辈除了在此饮酒愤懑，或是依仗神通，零星对抗，又可曾想过，为何我妖族空有强悍个体，却始终难成气候，只能偏安一隅，甚至内部还要为些许资源争斗不休？”
鹏魔王冷笑一声，尖锐反问：“哦？听孙大王之意，是觉得我等兄弟的路子走错了？
莫非你那教小妖识文断字的‘学院’，就能对抗天庭佛门不成？”
言语间充满了不屑。
“非是路子错了，而是不够。”
孙弥天迎上鹏魔王锐利的目光，毫不退让，“个体勇武，是我族根基，自然不可或缺。
但鹏兄请想，若天庭十万天兵布下天罗地网，若佛门金刚罗汉结阵而来，我等纵有通天本领，可能以一敌万？可能持久抗衡？”
他目光扫过众妖圣：“我妖族缺的，不是敢打敢杀的勇士，而是能将千万勇士之力凝聚一处的‘秩序’！
缺的是传承有序、能让后辈儿郎不再仅靠天赋野蛮生长的‘体系’！缺的是洞察天机、运筹帷幄的‘智慧’！”
蛟魔王阴恻恻地接口：“说得轻巧！秩序？体系？岂是那么容易建立的？强行约束，只怕底下儿郎第一个不服！”
“非是强行约束，而是因势利导，让其看到好处。”
孙弥天早有准备，“我花果山立学院，分设战、策、技、文四院。
战院并非消磨血性，而是教他们更有效率的厮杀，懂得配合，减少无谓伤亡；策院教他们辨识地理天象，分析敌我，不做无脑莽夫；技院炼丹炼器，提升整体实力；文院识文断字，明理知义，方能传承文明，而非一代代重复蒙昧！”
他顿了顿，抛出更具诱惑力的设想：“若我妖族各部，能摒弃前嫌，建立哪怕最低限度的同盟之约。
资源信息互通，遇外敌时可相互支援，设立共同认可的规矩处理内部纷争，而非永无休止的血亲复仇……如此，是否仍是一盘散沙？”
“同盟？规矩？”
狮驼王嗤之以鼻，“谁来做主？谁来裁定？拳头大的就是规矩！”
“所以需要‘法度’，而非某一人之主宰。”
孙弥天立刻接上，“可共推德高望重之辈组成长老会，共商大事。
设立执法之妖，依共同认可之法度行事。
或许初期艰难，但唯有如此，方能摆脱弱肉强食的死循环，形成真正可持续的强大！”
众妖圣陷入沉思。
孙弥天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从未仔细思考过的一扇门。
他们习惯了强者为尊，习惯了各自为战，从未想过“秩序”和“法度”也能成为力量。
一直沉默的驱神大圣野象王，晃动着巨大的身躯，闷声问道：“孙大王，你之所言，听起来美好。但如何开始？谁能信谁？”
孙弥天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扫视全场，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每一个妖圣心中炸响：
“如何开始？便从承认‘变’之必要开始！便从今日我等在此，能静心论道，而非刀兵相向开始！”
“谁能信谁？信的不是某一人，而是‘妖族自强’这个共同的理念！
信的是我等皆不愿子孙后代永远活在仙佛阴影之下这份心！”
“我孙弥天，不敢妄言能带领妖族走向何等光景。
但我愿以花果山为基，行此新路。
成功与否，犹未可知。但固步自封，唯有慢性消亡一途！”
“是继续沉溺于过往的野蛮荣耀，等着被一步步蚕食殆尽；还是忍一时之痛，革故鼎新，为我妖族搏一个不一样的未来——抉择，就在诸位兄长一念之间！”
话音落下，整个摩云洞死寂无声。
牛魔王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眼中光芒剧烈闪烁。
其他妖圣亦是神色变幻，震惊、怀疑、深思、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交织在脸上。
孙弥天这番话，没有承诺，没有强迫，只是将一个残酷的现实和一个艰难的选择，赤裸裸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立刻激起滔天巨浪，却让那沉寂了无数年的潭底，开始涌动暗流。
这场宴会，已不再是简单的接风或试探。它变成了一个思想的角力场。
孙弥天知道，种子已经播下，能否发芽，尚需时日。
但他成功地将“妖族新路”这个概念，狠狠地砸进了这些妖族巨擘的心中。
他缓缓坐下，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有力量。
而这场宴会上掀起的思潮波澜，也必将随着妖圣们的归去，悄然影响整个妖族世界的未来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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