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雷山，摩云巅。
此地从无仙境气象，唯有妖土本色。
黑云如铁，终年压在山巅，那不是水汽凝结，而是亿万妖气凝作实质，翻滚间带着硫磺的刺鼻与金属淬火的灼热腥气。
粗粝的黑石如巨兽獠牙刺破云层，岩面上布满焦黑的雷击痕——那是山主无数次引九天雷霆淬体时，留下的狂野勋章。
今日，山巅的妖气比往日更烈，像一锅即将沸腾的铁水。
核心处，一道铁塔般的身影矗立。
牛魔王上身精赤，古铜色的肌肉块垒如千年老树根结，青筋暴起如虬龙游走，每一次心跳都带动周遭妖气潮起潮落，发出沉闷的轰鸣。
可他此刻状态极差：双目赤红如血，鼻息粗重如风箱拉扯，喷出的白气竟能灼烧空气，腾起缕缕青烟。
周身毛孔不受控制地逸散着狂暴妖力，撕扯得空间嗤嗤作响，仿佛随时要炸开。
他在冲关。冲击那传说中“力之极境”的门槛。
“给老子……凝！”
牛魔王低吼如闷雷滚过山谷。
双拳紧握，臂膀肌肉贲张到极致，试图将体内奔涌肆虐、几欲破体的妖力强行压缩，逼回妖丹——那既是力量的源泉，此刻却成了困不住猛兽的囚笼。
不远处，铁扇公主紧攥着芭蕉扇，指节泛白。
凤眸里凝满忧虑，死死盯着丈夫伟岸却微微颤抖的背影。
她能清晰感知到，那原本浩瀚如海的妖力，此刻正变得混乱暴戾，像脱缰的野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反噬其主。
几次想上前，都被她强行按捺——冲关之事，外人插手只会让凶险加倍。
更外围，积雷山有头有脸的妖将们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敬畏地望着大王，感受着那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动，眼中既有向往，更藏着恐惧。
“噗！”
一口逆血猛地从牛魔王口中喷出，血珠离体即燃，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他庞大的身躯剧烈一晃，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金铁色，那是妖力失控反噬的征兆。
内视之下，他那颗原本稳固如山的暗金色妖丹，此刻已布满细密裂纹，金光从裂缝中狂暴溢出，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丹体内部，力量本源不再温顺，反倒化作亿万把狂刀，从内部疯狂切割、冲击！
更要命的是，血脉深处那道源自上古神牛的枷锁正嗡嗡作响，不仅未提供助力，反而化作无形壁垒，死死限制着力量的最终形态——那是他始终无法触摸“力之极境”的根结。
强行冲关，唯有一途：妖丹崩碎，道基尽毁，万载苦修成画饼！
“不行……还是不行！”
牛魔王心头涌起从未有过的无力，混杂着滔天暴怒，“为何总差最后一步？这该死的枷锁！这反噬！”
他不甘！他乃平天大圣，力能撼山，志可吞天，岂能倒在力量的门槛前？
就在牛魔王心神激荡，妖丹裂纹进一步扩大的千钧一发之际——
“牛大哥，心守丹田，意随气走。”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无视狂暴妖气的阻隔，清晰地钻进牛魔王耳中，甚至直接响在他躁动的心神深处。
是悟空。
他不知何时已立在山巅边缘，负手而立。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一身玄衣，周身流淌着若有若无的灰蒙气息，与这积雷山的炽烈妖氛格格不入，却又像能包容一切狂暴。
铁扇公主与群妖皆是一惊，没想到竟有人能悄无声息潜入摩云巅。
悟空未看他们，目光只锁定牛魔王。右手食指伸出，凌空一点。
没有磅礴法力灌输，唯有一缕细微却精纯到极致的混沌之气，如丝如缕，无声无息地穿透狂暴妖力的阻隔，精准地没入牛魔王眉心祖窍。
“轰！”
牛魔王只觉识海猛地一震！
那缕混沌之气入体，未带丝毫冲击，反倒像一滴冷水滴入滚油，瞬间引发了奇妙的变化。
它无视了那些狂暴冲击妖丹的本源力量，径直触碰到了力量运行的“底层法则”。
混乱的妖力在混沌之气所过处，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轻轻拨动，原本如无头苍蝇乱撞、相互冲突的力道，忽然有了清晰轨迹，变得有序调和。
那道坚固的血脉枷锁，混沌之气并非强行打破，而是如水流漫过礁石般渗透其中，让它暂时“失效”——牛魔王的精神意念，第一次毫无阻碍地触碰到了枷锁之后，那片更为浩瀚纯粹的力量本源海洋。
混沌之气在他经络穴窍中流转，如明镜映照出他力量运行路线的粗糙低效，甚至谬误之处，同时，一种更玄奥、更契合天地力之本源的运行方式，如拓印般自然而然浮现在他心间。
最终，那缕混沌之气萦绕上布满裂纹的妖丹，温和却坚定地融入其中。
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消失，妖丹不再是濒临崩溃的暗金色，反而向内坍缩，颜色变得更深邃内敛，表面浮现出细微却玄妙的混沌纹理，仿佛承载着一片微缩星空。
“这是……”
牛魔王赤红的双目中，狂暴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震撼。
他“看”到了：力量从不是蛮横的冲撞堆积，而是如臂使指的流动，是阴阳刚柔的转化，是芥子纳须弥的凝聚！
那困扰他无数岁月的血脉枷锁，在混沌意境映照下，竟显露出其本身也是一种独特力量结构的本质，而非纯粹的障碍。
“力之极境，非是力之尽头。”
悟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引导，“而是力之‘始’，是驾驭万物之力起始的原点。
牛大哥，你的路不在打破枷锁，而在……理解它，然后超越它。”
牛魔王福至心灵，依着心中浮现的新法则，引导体内已然温顺、却更显磅礴的力量。
“嗡——”
周身沸腾的妖气骤然平息，不再外泄分毫。
所有力量向内收敛，压缩于重塑的妖丹与四肢百骸。
一股更深沉、更恐怖的力量感从他体内弥漫开来，周遭空间微微扭曲，连光线掠过他躯体，都似变得缓慢沉重。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五指微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拳头周围的空气却瞬间被抽干，形成短暂的真空，发出低沉爆鸣。
纯粹的力量凝聚于一点，引而不发，却比任何爆发都更令人心悸。
牛魔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如箭射向远方云海，硬生生洞穿一片黑云。
他转过身，眼中赤红尽褪，只剩沉稳如大地、锐利如神兵的精光。
看向悟空，他抱拳深深一礼。
这一礼发自肺腑，不仅谢救命之恩，更谢传道指路之情。
“兄弟，大恩不言谢！”
牛魔王的声音沉稳，带着破茧重生后的厚重力量感，“老牛我……悟了！”
铁扇公主喜极而泣，群妖轰然跪倒，山呼“大王神威”，声浪几乎要掀翻云层。
悟空微微点头，坦然受了这一礼。
他望向远方天际，那里隐约有鹏影掠空，有蛟龙戏水，风云正待再起。
“牛大哥既已突破，当知前路艰险。”
悟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万妖同心，或可改天换地。”
牛魔王目光一闪，重重点头。
积雷山巅的妖气不再狂暴，化作沉凝的底蕴。力之极境的大门，已被混沌引路，推开了一道缝隙。
属于七大圣的时代，属于万妖盟的序曲，在这摩云之巅，奏响了第一个雄浑的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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