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千户所那间狭小的值房,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墨锭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名为“真相”正在发酵的紧张气息。窗外天色依旧阴沉,如同此刻屋内众人沉重的心情。
沈炼将那份从架阁库深处“请”出的真实尸格,轻轻摊开在修补过的木桌中央。昏黄的油灯光线下,那些冰冷而客观的文字,仿佛带着死者最后的控诉,无声地灼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颈部缢沟,位置异常,斜向上提拉状……”
“……深部肌肉及软骨有生活反应……”
“……体表多处陈旧性皮下出血及擦挫伤,双臂、胸背部尤甚,疑遭外力束缚殴打……”
“……死因存疑,建议详查。”
李石头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关紧咬,从喉咙里挤出低吼:“畜生!根本就是严刑逼供,活活打死了再挂上去伪装自尽!”
张猛脸色铁青,宽厚的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土墙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狗娘养的!竟敢如此残害同袍!”
赵小刀和刘五则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们虽混迹底层,见过不少阴暗,但如此赤裸裸的伪造人命、颠倒黑白,依旧让他们感到心惊肉跳。
沈炼面色沉静如水,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冰冷的怒焰。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件从遗物仓房找出的、散发着霉味的旧号服再次展开,铺在尸格旁边。
“石头,掌灯近些。”
李石头立刻将油灯挪近。跳跃的光晕下,号服上那些曾被忽略的细节无所遁形。
沈炼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号服后背肩胛下方那处深色僵硬的区域:“看这里。内侧纤维的挫裂与拉伸痕迹,与缢沟‘斜向上提拉’的描述,以及‘外力束缚殴打’的推断,完全吻合。”他的手指又滑向腋下、肋侧的隐蔽处,“这些深紫近黑的陈旧淤痕,其形态、位置,绝非自尽所能造成。这是典型的……禁锢、扭打、按压伤。”
物证——染血的号服,与书证——被隐藏的尸格,如同两块严丝合缝的残片,拼凑出一幅令人发指的暴力图景:陈栓子曾被多人以特殊方式束缚、殴打,最终被强行缢吊致死!
“铁案?”沈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指尖敲了敲那份完美的定谳卷宗,“铁的不是案子,是某些人的心肠和手段!”
然而,仅有物证与书证,仍不足以彻底钉死那些隐藏在“同僚”身份背后的凶手。他们需要活生生的人证,需要能指向具体行凶者的线索。
“小刀。”沈炼目光转向赵小刀,“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赵小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因恐惧和兴奋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压低声音道:“大人,我这两日几乎泡在了南城那些三教九流混迹的茶棚、酒肆、赌档里,银子撒出去不少,耳朵也快磨出茧子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关于去年秋天,卫所里确实有些风声。几个在张彪……张总旗手下当差的老兵油子,那阵子手头忽然阔绰了不少,常去‘十里香’酒馆喝大酒,吹嘘又办了‘漂亮差事’,得了不少‘辛苦钱’。”
“都有谁?”沈炼追问。
“名字听到了几个,”赵小刀努力回忆着,“常被提起的有王犇、胡勇,还有孙疤痢……对,就是额角有块烫伤疤的那个。他们那会儿行事格外张扬,有次喝多了,王犇还拍着桌子嚷嚷,说收拾了个不开眼的小崽子,骨头硬得很,费了他们好大劲……当时听着只当是吹牛打屁,现在想来……”
王犇、胡勇、孙疤痢!这三个名字,与黑牢杂役隐晦的指认瞬间重合!
沈炼眼中寒光一闪。线索开始收束,指向了具体的目标。
赵小刀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声音压得更低:“还有……我还打听到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沈炼不容置疑。
“听说……当时在场动手的,可能不止他们几个。好像……还有一个辅兵,是被硬拉去帮忙望风或者打下手的。事后好像也没分到什么好处,反而因为‘嘴不严’或别的原因,被周奎他们排挤,日子很不好过,最近更是几乎不见人影了……”
又一个可能的人证!而且是一个可能因被排挤而心怀怨愤、更容易突破的知情人!
“知道这个辅兵叫什么?现在在哪?”沈炼立刻抓住这条线索。
赵小刀摇了摇头:“名字没打听到,只隐约听说姓何,排行老六,大家都叫他何六。好像……因为犯了错,被罚去马厩那边干最脏最累的活儿了。具体是不是,还得再细查。”
马厩?沈炼目光微凝。南城千户所的马厩在最偏僻的西北角,与堆放遗物的仓房相距不远,那里气味难闻,活计辛苦,是惩罚犯错辅兵和低等役夫的常用之地。
“何六……”沈炼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被排挤、被惩罚、可能心怀不满的底层辅兵,无疑是潜在突破口。
他迅速将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在脑中整合、串联:
1. 动机:陈栓子疑似偷窃张彪手下收取的“辛苦钱”。
2. 手段:张彪心腹周奎指使王犇、胡勇、孙疤痢等亲兵,以“审讯”为名,将陈栓子带入黑牢私刑拷打,最终致死。
3. 掩盖:伪造现场,制造自尽假象。勾结相关文书人员,篡改或隐藏原始尸格,制作完美卷宗。威胁恐吓可能知情的杂役等人。
4. 疑点人物:辅兵何六,可能被迫参与或目睹部分过程,事后遭排挤打压。
链条已然清晰,关键环节的人证物证虽仍薄弱,但已不再是毫无头绪。
“大人,现在怎么办?”李石头急切地问道,“要不要直接把王犇、胡勇他们抓来审问?”
“不可。”沈炼立刻否定,“打草惊蛇,徒留口实。他们必有准备,绝不会轻易招认。”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当前最关键之人,是何六。找到他,撬开他的嘴,拿到指向王犇等人的直接证词,我们才能占据主动。”
他看向赵小刀和刘五:“小刀,刘五,你二人立刻去马厩附近,设法确认何六此人,摸清他的情况、性情,但绝不可惊动他,更不可让张彪的人察觉。”
“是!”两人领命。
沈炼又看向李石头和张猛:“石头,猛子,你们将尸格内容及号服伤痕,与我等今日分析,另录一份密档,妥善藏好。原件更要万般小心保管。”
“明白!”
沈炼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曳,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
线索已如蛛网般铺开,并开始向中心收拢。
下一步,便是要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张网中央的毒蜘蛛,或者,找到那只可能反戈一击的……困蝇。
夜色深沉,前路艰险。但追寻真相的脚步,绝不会因黑暗而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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