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澜被停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红星公社没人不知道了。街道办副主任的宿舍自然是不能再去住了。他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公社略显空旷的街道上，一时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就在这时，顾超像个小炮弹一样从他那“超美形象设计中心”里冲了出来，一把抢过姜澜手里的提包，咧着嘴，露出两排小白牙：“还愣着干啥？走啊，回家！”
“回家？”姜澜微微一怔。
“对啊！”顾超理所当然地点头，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店，“我店后面有间休息室，虽然小了点儿，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绝对比宿舍舒服！以后你就住这儿！”
说完，也不等姜澜拒绝，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店里走。
休息室确实不大，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柜子和一把椅子，但窗户明亮，床单是顾超新换的蓝格子布，透着皂角的清香，看起来整洁又温馨。
“怎么样？还行吧？”顾超有点小得意，又有点紧张地看着姜澜。
姜澜环视了一下这个小小的空间，目光最后落在顾超那双亮晶晶、写满了“快夸我”的眼睛上，心里那点因为革职和无家可归带来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麻烦你了。”
“麻烦啥！”顾超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你就安心住着！我都说了我能养你，这住宿问题，必须第一个解决！”
安顿好住处，到了饭点，顾超又自然地带姜澜去了隔壁他娘赵娟开的“娟姨家常卤味馆”。
赵娟看到姜澜，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惋惜和同情，但什么也没多问，只是麻利地切了一大盘卤味拼盘，又盛了两大碗冒着热气的骨头汤，特意多捞了几块带肉的筒骨给姜澜。
“姜主任……唉，现在该叫姜同志了，”赵娟把饭菜端上来，“别想那么多，先吃饭。天塌下来，也得填饱肚子。”
顾超把他娘挤到一边，把肉最多的那碗汤推到姜澜面前，凑近他，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说：“你看，我没吹牛吧？住的地方解决了，吃饭就在我娘这儿，绝对饿不着你！我说养得起，就养得起！”
他那副“快表扬我”、“我是不是很可靠”的小模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得意和真诚，让姜澜有些哭笑不得，但心底深处，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股暖流。
曾经手握权柄、说一不二的街道办副主任，如今落难，却被一个半大少年捡回家，信誓旦旦地要“养”着。这境遇说起来有些荒唐，但在这荒唐之中，却有着最质朴的温暖和支撑。
姜澜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软烂入味的卤豆干，慢慢地吃着。味道很好，是充满烟火气的家常味道。
他抬起眼，看着对面正埋头啃猪蹄、啃得满嘴油光，还时不时偷瞄他一眼、确认他吃得好不好的顾超，心中五味杂陈。
革职的打击，调查受阻的憋闷，以及被李丽一家背叛的冰冷，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间小小的卤味店里弥漫的香气和眼前少年笨拙又热切的关怀，稍稍融化了一些。
“嗯。”姜澜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顾超那句“养得起”。
顾超听到这声回应，眼睛瞬间更亮了，啃猪蹄的动作都欢快了几分，心里美滋滋地想：嘿嘿，养家糊口的第一步，成功！看来离把姜副主任彻底搞到手，又近了一大步！
姜澜现在住在顾超小店后面的休息室，白天去赵娟的卤味店吃饭，姜澜虽然被停职，日子倒也没想象中难熬。
顾超这小子像是铆足了劲要证明自己“养家”的能力，店里生意打理得越发红火，那嘴皮子利索得，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这天晚上打烊后，顾超抱着他那个宝贝木头钱匣子，凑到正在灯下看书的姜澜旁边，哗啦啦把里面的票子倒在床上，眼睛亮得跟探照灯似的：
“姜澜！你看！咱现在可是有钱人了！”他得意地扒拉着那堆毛票和几张大团结，“我算了算，够在城里盘个小门脸了！”
姜澜从书本上抬起眼，看了看那堆钱，又看了看顾超兴奋得发红的脸颊：“你想去城里开分店？”
“对啊！”顾超一拍大腿，“红星公社毕竟人少，有钱的更少。城里人多，时髦姑娘也多，咱这手艺肯定更吃香！到时候，把这家店交给高悦，然后咱俩去城里，你在店里坐着当镇店之宝，我在外面吆喝，保准财源滚滚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说着，还伸手想捏捏姜澜的脸颊，被姜澜一个冷淡的眼神给瞪了回去，悻悻地缩回手，但脸上的兴奋劲儿没减。
姜澜看着他这幅充满干劲儿的样子，沉默了一下。他知道顾超这么拼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些复杂，但终究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合上书，淡淡道：“选址很重要。”
“那必须的！”顾超见他没有反对，更来劲了，“明天！明天咱俩就去城里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门面！你也帮我参谋参谋！”
第二天，两人就坐上了去县城的早班车。顾超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着他对分店的种种设想，姜澜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者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比如租金、人流量、竞争情况，问得顾超直挠头，心里却更佩服了——姜副主任就是厉害，想得周全！
在城里几条还算热闹的街道转悠了大半天，看了几个出租的门面，都不是太满意。不是位置太偏，就是租金贵得离谱。
正当两人走到城东一片新兴的、小商铺林立的街道时，顾超眼尖，猛地拉住姜澜的胳膊，指着斜对面一家门口挂着“丽人时尚”招牌的店铺，压低声音：
“姜澜你快看！那是不是……”
姜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神微微一凝。店铺门口，穿着一条紧绷绷的健美裤、套着件花哨衬衫的顾萍，正唾沫横飞地跟一个顾客吹嘘着什么。店里，李炮正笨手笨脚地整理着衣架。而柜台后面，穿着明显时髦不少、脸上带着精明算计笑容在收钱的，不是李丽又是谁？
果然是她们一家。
顾超撇撇嘴，刚想吐槽两句“冤家路窄”、“卖娃钱开起来的黑心店”，目光却被从店里走出来的一个年轻姑娘头上戴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用彩色塑料珠子串成的、造型夸张的发夹，在阳光下反射着廉价却夺目的光。这种款式……顾超心里“咯噔”一下。这玩意儿，按现在这时候，按理说不该出现啊？至少红星公社和省城批发市场他都没见过这么新潮的样式。
好家伙！这李丽，看来不止是拿了脏钱，这是连脑子里的“存货”都动用上了啊！她这是凭借重生，开始抢占了时尚先机！
顾超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他拽了拽姜澜的袖子，低声道：“姜澜，你看那发夹，有点不对劲。李丽她们……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城里的水，看来比他想得要深啊。不仅得防着赵家使绊子，还得提防着这对拿着“剧本”的母女抢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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