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后山的积雪彻底化了,溪水涨得满满当当,哗啦啦地穿过乱石滩,像在唱一首轻快的歌。林辰背着竹篓往旧窑走,里面装着张婆婆刚蒸的杂粮饼,还有林墨配的伤药——半人兽腿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却总爱蹭掉包扎的布条,得时时盯着。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看着半人兽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生灵如今已没了初见时的警惕,看到林辰来,总会摇着尾巴迎上来,用脑袋蹭他的胳膊,像条温顺的大狗。它的鬃毛被阿木用篦子梳得顺顺当当,灰黑色的毛发里偶尔夹杂着几根新长的褐毛,倒添了几分憨气。
半人兽吞下最后一块饼,突然转身跑进窑深处,叼出个圆滚滚的东西放在林辰面前——是颗拳头大的野核桃,壳上还沾着泥土。它用爪子指了指核桃,又指了指林辰的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请他吃。
“这是给我的?”林辰拿起核桃,壳硬得像石头。半人兽立刻凑过来,用尖利的獠牙轻轻一磕,核桃壳就裂开了缝,露出里面饱满的果仁。
“你倒机灵。”林辰笑着掏出果仁,分了一半给它。阳光透过窑顶的破洞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连空气里的霉味都淡了些。
这些日子,村里渐渐有人知道了半人兽的存在。起初大家都怕,王大爷的孙子小宝看到它,吓得躲在爷爷身后直哭,攥着王大爷的衣角不敢松手。后来见它从不伤人,上次李大爷晒的草席被风吹到坡下,还是它叼回来的,草席边缘连个牙印都没留下,村民们便慢慢放下了戒心。李婶蒸窝头时,总会多蒸两个,让阿木带给它;张婆婆也常念叨“看着怪可怜的,也是条性命”,还教林辰用艾草和薄荷给它驱虫,说“夏天快到了,别让蚊虫咬得它睡不安稳”。
“林辰哥,你看我带啥来了!”阿木的声音从窑外传来,他背着个竹筐跑进来,里面装着些编了一半的竹篾,青黄相间的篾条在他怀里晃悠,“我想给它编个窝,铺在干草上,肯定比现在舒服!你看这篾条,是我特意选的三年生的竹子,柔韧得很,风吹雨淋都不怕。”
半人兽看到阿木,立刻兴奋地迎上去,尾巴摇得像面小旗子,用爪子轻轻扒拉着他的竹筐,鼻尖凑过去嗅了嗅,像是在看新鲜玩意儿。阿木也不恼,从筐里拿出几根篾条在地上比划:“你看这样行不?留个门,能挡风,再编个小窗户,晴天能晒太阳,下雨时关上挡雨。”
半人兽歪着头看了半天,突然用爪子把篾条往旁边推了推,然后在地上刨出个圆形的坑,又用爪子在坑边画出个尖顶的形状,画完还抬头看了看阿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解释自己的想法。
“哦!你想要圆顶的?”阿木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像后山的蘑菇那样?圆滚滚的顶,下雨时水能顺着流下去,这主意比我的强!行,我给你编个蘑菇窝,保证又好看又结实!”
林辰坐在一旁看着,心里暖暖的。阿木的手艺越来越巧,编的竹筐不仅结实耐用,还带着些俏皮的花样。上次给张婆婆编的菜篮,篮沿上还缀着朵竹编的虞美人,花瓣层层叠叠,风一吹还能轻轻晃动,引得村里的媳妇们都来求他编一个,说“提着这样的篮子去赶集,脸上都有光”。
而半人兽,也渐渐褪去了野性。它学会了用简单的动作表达想法:饿了就叼着空碗蹭林辰的裤腿,渴了就把水瓢推到他面前,要是想上山,就会站在窑门口朝林辰低吼两声,像是在打招呼。有时阿木编筐,它就趴在旁边看,看久了还会用爪子笨拙地摆弄篾条,虽然编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却学得格外认真,惹得阿木直笑:“你这是想跟我抢饭碗啊?”
正说着,林墨提着个布包走进来,里面是件半旧的蓝布棉袄,袖口磨得有些发白,却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这是我从镇上旧货摊淘来的,”他把棉袄往半人兽身上一套,大小竟刚刚好,像是量身定做的,“天还凉,早晚风大,披上能暖和点。我问过货郎,他说这附近几十年都没见过半人兽,说不定是从南边逃难来的,许是被人追着才跑到咱们后山。”
半人兽穿着棉袄,显得有些滑稽,圆滚滚的像个毛球,却乖乖地没乱动,只是用爪子轻轻拉了拉林墨的衣角,鼻尖在他手上蹭了蹭,喉咙里发出温驯的呜咽,像是在道谢。林墨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听说你还认识草药?上次阿木被荆棘划伤胳膊,就是你叼来的紫血草治好的,比金疮药还管用。以后要是村里有人受伤,就请你当‘神医’好不好?保准天天有窝头吃。”
半人兽似懂非懂,只是低低地吼了一声,算是应了。
傍晚,三人一兽往村里走。半人兽穿着棉袄,摇摇摆摆地跟在后面,路过打谷场时,几个孩子正在放风筝,是阿木用竹篾扎的蝴蝶风筝,翅膀上糊着彩纸,在风里飞得高高的。孩子们看到半人兽,竟不躲了,反而举着风筝跑过来:“大毛!你看我的风筝飞得高不高?”
“大毛”是阿木给它起的名字,因为它浑身毛茸茸的,喊着亲切,孩子们听了觉得有趣,也就跟着叫开了。大毛看到风筝,好奇地仰起头,尾巴摇得更欢了,还用爪子想去够风筝线,结果线缠在它的爪子上,绕了好几圈,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王大爷扛着锄头路过,看到这场景,笑着捋了捋胡子:“以前总听老辈人说山里有妖怪,现在看来,这‘妖怪’比有些人还懂事。”他从兜里掏出个烤红薯,塞到大毛爪子里,“拿着,热乎的,刚从灶膛里掏出来的,甜着呢。”
大毛接过红薯,学着人的样子坐在地上啃,褐色的糖浆沾了满脸,像个偷吃的孩子,眼睛却亮晶晶的,透着满足。林辰看着它,又看看周围说笑的村民,突然觉得,所谓异类,不过是没被理解的同类。只要付出真心,再坚硬的隔阂,也能被日复一日的温暖融化。
回到杂货铺,张婆婆已经做好了晚饭,是香喷喷的菜团子,用新收的玉米面做的,黄澄澄的像小太阳,里面裹着荠菜和肉末,咬一口满嘴流油,还带着淡淡的野菜香。大毛蹲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屋里,不敢进来——张婆婆虽然不讨厌它,却总说“畜生还是在外面待着好,屋里怕弄脏了”。
“进来吧,蹲在门口干啥。”张婆婆终究是心软了,往地上放了个粗瓷碗,碗沿还有个小豁口,却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给你留了两个菜团子,慢点吃,别噎着。”
大毛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用爪子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有了笑意。林辰看着它,又看看桌上的饭菜,看看身边的林墨、阿木和张婆婆,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圆满的日子了。没有惊心动魄的冒险,没有非黑即白的争斗,只有寻常的烟火,和跨越物种的温情,像后山的溪水,静静流淌,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夜里,大毛趴在阿木编的蘑菇窝里,窝顶是圆圆的尖顶,门帘上还编了朵小小的竹花,身上盖着林墨给的棉袄,嘴角还沾着菜团子的碎屑,发出均匀的鼾声。林辰站在窑外,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默默念着:或许这世间的生灵,本就不该分什么人与兽,善与恶。所谓归宿,不过是能找到一个愿意接纳你的地方,有饭吃,有衣穿,有人惦记,就够了。
春风穿过山谷,带来野花的香,也带来大毛安稳的鼾声,像在为这来之不易的温暖,轻轻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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