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淼的神色疲惫，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想来是为了昨夜之事奔波了一夜，此刻情急，并非是说他们那些儿女情长之事的时候，且看到薛淼这副憔悴之态，廖鹰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只随着一行下了山去。
马车颠簸，廖鹰心中也是忐忑难安，薛淼的真实身份，她答应了要同呼延珏回归西夜，如此种种，她都不曾告知过傅溦，未来诸事，如何处置，她也没有完全想通，前路如何，她与傅溦如何，她心里没个底，自然焦乱。
一股凉意忽而覆在自己手上，正是傅溦的指尖触碰，“无事的，随遇而安，一切按你的心意就好。就算你不忍与武安王分离，我们也可以，就这样过下去。”
廖鹰一怔，反问道：“怎样过下去？”
傅溦轻笑道：“你仍旧与她夫妻相待。”
廖鹰更是不解，追问道：“那你呢？”
傅溦看得出廖鹰对薛淼的不忍，自然不愿逼迫，故作轻松道：“你想我如何，我便如何。你若要我，我一辈子守着你。你若不要，我也可以，像之前那样，只与你做寻常旧识。”
廖鹰显然并未相信，问道：“能做到吗？”
傅溦却是胸有成竹，答道：“能，我定会装得让你看不出破绽的。”
廖鹰心下一动，她何尝不知这是傅溦不愿让她为难而做的退让，可她不愿他这般退让，“但是我做不到。”
“我会尽快料理好的，你等着我。” 廖鹰此刻才算是在一众烦乱的心思中下了决断，恰在此时，马车骤停，廖鹰掀帘一看，正是武安王府。
车夫也在此刻出声道：“殿下，王爷请您先回府歇息，小的们将国公送回去就是了。”
薛淼是个敏锐的性子，眼见了廖鹰的态度，对廖鹰要说的话自然也有准备，或许，在她不听劝阻定要冒雨上山之时，他就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所得一切，都是傅溦不争的结果，如果傅溦要争，那他一成胜算也没有。
他不禁回想傅溦去拉廖鹰手腕的情景，廖鹰没有片刻犹豫便挣脱了自己的手，不觉心中一痛，双手攥拳，压在书案之上。
也是在此时，坐马车而归的廖鹰迈进了院内，连身上湿透又干的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就到薛淼的书房，寻他而来。
“淼淼，我有话同你说。”
薛淼不动声色，垂首望着她满身狼狈，劝道：“我知道，不着急，你先沐浴更衣，去去寒气。”
廖鹰却执拗地站在原地，坚持说道：“我先说完吧。”
薛淼一向装惯了的笑意温柔，却在这一刻轰然崩裂，他骤然攥紧了廖鹰双臂，欲笑又生恨，满面狰狞，凑到了廖鹰眼前，甚至眼中的红与黑，都格外分明起来。
“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同我划清界线，投到傅溦的怀抱里吗？”
“。。。” 他在恨着自己，廖鹰被薛淼这双闪烁着恨意的眼睛震得一时说不出话。
薛淼嗤笑一声，反问道：“很惊讶？这难道不就是你要说的话吗？我们年少的情意，我的欺君之罪，我对你的一片真心，都不及傅溦勾勾手指，不是吗？”
他的恨意太浓烈，叫他看不清廖鹰，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愈来愈重，直要将她的骨血剜出一般。
“淼淼。”
她唤他，伸手覆在了他的手上，那股温暖唤回了他的些许神智，他这才意识到，不知是因激动还是因克制，他的双手止不住发抖，是被她握住时，才稍稍平复。
“淼淼，我本是为了保护你才与你假成亲，如今我已找到了办法，足以两全。此次阻止摄政王谋逆，你立了大功，太后必然有恩赏，届时我们再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想来她就不会怪罪了。”
廖鹰素来如此，只会专注自己要做的事，薛淼方才崩塌的情与恨，似乎并没有太过影响到她，但见她有条不紊，照旧说着。
“若还不成，我已经答应了呼延珏，会跟他前往西夜和亲。在走之前，我一定为你求来丹书铁券，保你，平安无事。”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薛淼仿佛再也不能承受一般，攥得廖鹰双臂生疼，狠命摇晃了她两下，双目红得吓人。
“说来说去，你就是一定要离开。我向你发誓，从今往后，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我就会成为什么样子，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可以继续跟傅溦往来，不用在意我。我可以一辈子扮作你想要的样子，过下去。”
“淼淼，你不可以一辈子这样过下去。正是因为我不曾忘怀我们年少的情意，我才明白，你比谁都更希望，让真正的自己活下来。薛淼很好，他值得拥有自己的一辈子。”
廖鹰的平静，在薛淼的歇斯底里面前，显得愈加温存起来。她并不急着挣脱薛淼的拉扯，而是任由薛淼攥疼了她，动也不动，望着薛淼接口说话。
“而我，只是因为你年少时只与我相交，所以把一切寄托了我身上，可当你不再需要以假面与人相交之后，自然会结交无数与你志同道合的友人，也会遇到真心倾慕你的爱人。”
“朝前走，天地辽远，众生万象，都在等着你，不要因为我一个人，困在过去的不可得之中。”
薛淼听了这番话，忽而脱力一般松了手，忍不住地啜泣起来，“阿鹰，你不能这样。你分明知道，你这样说，我无法驳你。但你也分明知道，我多舍不得你。”
廖鹰不语，只是陪着哭泣的薛淼，任由他的痛与恨宣泄而出来，薛淼欲要强行忍住哭声，却痛得肝肠寸断，啜泣了许久才平复下来，却仍是不甘。
“天地辽远，众生万象，固然令人心驰神往。可我只想与你厮守，把一切寄托于你，又有何不可呢？”
廖鹰摇头，“自然不可，即便我不离开，可我也会死。”
薛淼攥紧廖鹰的手，攥得她生疼，“你死，我也随你去。”
廖鹰仍旧摇头，欲要抽手，却被薛淼攥得更紧，只得将自己另一手覆上安抚。
“这正是我担心的，淼淼，人生在世，众多抉择，都是要自己拿主意的。父母亲友与所爱之人，谁都无法担负你的一辈子。说实话，你这样把你的一辈子寄托在我身上，太沉重了，我只觉得害怕。”
薛淼闻言慌忙摇头，双手握紧了廖鹰的手不肯松，保证道：“这话我不会再说了，可我求你，不要弃我。”
不要弃我，傅溦说不要弃我，薛淼也说不要弃我。
廖鹰不忍之情复生，又想起母亲所言，心知若不能挥刀斩断乱绪，不仅自己所思所爱，受制于人，他们三人，也会陷入纠缠拉扯之中，难以自救。
她此次，必须挥刀了。
“淼淼，即便到了此刻，我对你仍然有许多的不忍心，就像你对我，也仍然有化不开的执念。可人要走什么样的路，是不能凭着自己的不忍心和执念来做判断的。”
廖鹰抬起另一只手，为薛淼擦了擦眼泪，和前额上不知是急还是痛，满布的汗，就像年少时，薛淼伤怀时一样。
那时候廖鹰不知薛淼心里的那些苦痛酸楚，总是毛毛躁躁，只想快些哄得薛淼不哭，无甚耐心。
可她今日却擦得仔细，动作轻缓，目光平静，始终温温柔柔地望着薛淼，直等到薛淼彻底平复，她在将另一只手覆在薛淼的手背上，四手交缠，甚难分开。
“我已经做了决定，无论前路如何，不会再改变。你也要，做个决断才好，往后的路，我就不能陪着你了。”
廖鹰将薛淼紧扣自己手上的指一个个掰开，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将手向后一抽，旋身离去，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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