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领她坐画舫登上一座岛,将她交到一个孩童手里。
那孩子五六岁的样子,青绿的衣裳,身量略矮,瘦瘦的,瞧着十分孱弱。他拿着一支箫吹着,说是姓罗,还未取名字。
青妩跟在他身后,眼前的岛上风光让她怎也想不到,西郊竟藏着一座湖心岛。且这岛这样大,整个岛都掩藏在绿林里,周围是碧波浩渺的湖水。
两人穿过一片建筑群,最后来到一座小巧的院子前。抬眼望去,见那扇厚重老旧的木门上,题着“幽兰堂”三个大字。
孩童转头看她,“到了,你自己进去,我还有事。”
“那你去吧。”她脸上已不再是单纯的忧郁,伸手将孩子的脸颊捏了捏,将备好的芙蓉糕递给他,笑起来。
孩子看了看她,接过糕点跑开了。
青妩深吸了口气,抬手叩响门环,“有人在吗?”
叩门声久久回荡,半晌“吱呀”一声,门开了半扇。
一个灰白胡子老头探出身来,上下瞅了青妩一眼,仿佛在确认什么,“何事?”
青妩心知此地非寻常人能寻来的,便直言道:“老先生,晚辈是奉了萧将军之命来……”
“那小子叫你来的?”
青妩的话只说了半截,便被他打断,“午时三刻才来,等着给老夫收尸呢?”
老头说完,“哐当”一声将门关上了。
完了,任务一开始就砸了。青妩心瞬间凉了半截,她咬咬牙,再次敲门,“老先生,萧将军说您这儿的草药最是难伺候,晚辈或许笨拙,但给您跑腿试药总还是会的。”
她语气恳切而恭敬,说罢,那老头又晃着身子将门打开,审视般上下打量。
青妩大喜,立即将臂弯里的漆器盒子提上前,笑道:“这是绿豆糕和冰镇酸梅汤,孝敬您老……”
那老头也不听她说完,一只手伸来,精准地捞走了她手中的漆盒就缩回了门。
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青妩怔愣在原地,低头一看,自己手里空落落的。
她苦笑了一声,这老先生倒是个实在人。
老头透过门缝瞧她,“要进药圃也行,先去把墙根下晒的草药收了,再来院里把药分拣了。”
“是!多谢老先生!”
东边墙根下支着几个木架子,上头都是晒好的草药,青妩看着满架的草药,先踱步来回看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找对了方法,才伸手去拿。
光是收草药,她便花了近一个时辰,等进了院子,日头都已开始西斜。
院子里的一丛丛药草让人眼花缭乱。她扫视了一圈,借着敞开的半扇屋门,瞧见了那高大的药柜,心里盘算着药方在第三排左起第五个抽屉。
老头在树下的躺椅上乘凉,摇着把蒲扇,边喝着酸梅汤边布置任务。
青妩不敢敷衍。她耐着性子,分拣完这箩筐里的药草,再去隔壁的接着分拣。如此反复,终于将所有草药都分拣完,一箩筐一箩筐的,累人得很。
待她直起腰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她敲醒老头,“老先生,我把药都分拣好了。”
老头伸着懒腰慢悠悠地坐起身,那双绿豆般大小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笑容来。
“你干活倒真是不麻利,老夫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样干活的。拢共一个时辰能完成的事,你花了三个时辰。现在天都要黑了,你倒会省事。”
青妩望着老头的笑脸,听着他半嫌弃半玩笑的评价,恭敬地答道:“是,老先生教训的是,是晚辈愚钝,耽误了时辰。”
老头“嗯”了一声,指着箩筐,“这药晒得有些久了,你快去将药圃里的新鲜草药取来,取的时候注意,别踩到旁的草,再将草药弄脏了。”
“是。”青妩抬手擦了把汗,赶忙应下。
“等等!”
见老头叫住自己,青妩心里略微有些紧张,停住步子等着他继续吩咐。
“你何时起的疹子?不对,我方才瞧你干活时,并无此疹。”老头说着,已经扯过她手腕拿在眼前细看。
青妩被唬了一跳,却见他目光严酷,连手上的蒲扇都扇出了风,“痒么?”
她慌乱地去看自己手腕,只见腕间原本消下去的红疹,不知何时已重新生了出来,密密麻麻,比前几次都要骇人。
“不,不是很痒。”
老头再次瞥了眼红疹,沉沉地“嗯”了一声,伸手便去摸腰间的针盒。
青妩有些害怕:“老先生……”
“放心,死不了。”老头子凶巴巴地瞪她一眼,“沉住气,别动!”
他取了银针,迅速在她身上几处穴位扎了下去,而后撂下她急匆匆冲进了屋。
青妩疼得浑身冒汗,红疹处涌出透明的液体,似汗水一般滚落。
邓老头在炉灶前一阵忙活,不一会儿的功夫端来一碗苦味冲天的药汤:“快,喝了它。”
青妩看着那黑呼呼的汤药,满脑门子官司,可怜兮兮地瞅他。
“不想死就喝!”
青妩看着邓老头一本正经的脸色,“多谢老先生。”她双手接过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邓老头长长地“嗯”了一声,而后扫了眼她那死气沉沉的低髻,语气还是不够好:“你这丫头长得不错,跟了萧承那小子委屈了。”
这这这……
青妩惊愣,一时语塞。
老头眯着眼睛,捋了捋胡子,“罢了。你便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事儿就算成了。”
“磕头?……”
青妩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头不耐烦地催促:“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磕头。”
也罢。青妩深吸一口气,端端正正跪在院中,“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
老头拿蒲扇点她,“你虽笨些,干活慢些,但好在没有架子,看在你这三个响头和这一下午笨功夫的份上……老夫勉为其难,就收下你这个麻烦吧。”
青妩呆了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是要收晚辈做徒弟?”
“怎么,不愿?”
“不,不是。”青妩赶紧解释,“晚辈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欢欢喜喜道谢,“多谢老先生收我为徒。”
老头摆了摆手,像打发麻烦似的:“行了,干活去。”
青妩点点头,这才想起来问他:“师父,我这究竟是什么症?”
老头子没好气,“此症是药毒,寻常大夫用寻常药材,只能压制,不能根治。”
“而寻常大夫,也认不出这是何毒。唯有以毒攻毒,方能根治。”
他又道:“若是再迟两日,这毒便顺着血入肺,你浑身就会红如朱砂,瘙痒难耐,生不如死。”
青妩只听得两眼发直,背后冒冷汗。
会死人的?那长姐岂不也是……她浑身一抖,也顾不上礼数了,胡乱扒着老头,
“师、师父!我姐姐……我姐姐也是这般症状!她是不是也中了这药毒?师父,求您再备一服药,还有银针!我要回家,您现在就得跟我回去!”
老头也惊讶了,他上下打量青妩,“……作孽。你姐姐也是此症?速速回家,速速回家。”
他又道:“我可去不了啊,我给你个施针的方子。”老头子起身,“我去备药,你拿了即刻回去。”
青妩在石案前坐着,只觉度秒如年。虽说成了徒弟,但那药方总不能不偷。她瞧着师父的背影,叹了口气,决心日后再向老头坦白请罪。
她摸进屋,来到高大药柜前,拉开了第三排左起第五个抽屉。只见一碟药方里夹着一张黄纸,上书“解毒十二法”。
想来,这便是萧承要她来取之物了。只是,这药方也放得太随意了。
来不及多想,她将药方塞进袖中出了门。那厢老头还在厨房忙着,给她打包了一堆瓶瓶罐罐和药草。
一路赶到登船的地方,那艘画舫竟在原地等她。
丫鬟在船头迎她:“姑娘可拿到了?”
青妩将东西塞进她手里,温声道:“拿去给你家将军交差吧。”
“如此,便谢过姑娘了。”
任务完成了,青妩站在船舷,打量起这艘雕梁画栋的画舫。
萧承救她、救他们一行人,不是无偿的。
她付出了那样的代价,又帮他拿到药方,这事就算是两清了。
只是,父亲的事……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包袱,得另想法子了。
画舫一间不起眼的厢房里,丫鬟将刚到手的药方恭敬呈上,“奉原大人。”
被称为奉原的男人高挑英武、浓眉大眼,他接过药方,沉声吩咐:“让姑娘休息,好生照看。”
“是。”
丫鬟应声,转身出了门。
奉原瞥了“解毒十二法”一眼,面不改色地将其折好,沉稳地揣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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