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桃枝上时,哑女已经踩着草叶往渡口的老桃树下走。篮子里垫着块蓝布,里面放着把小铁锹和个粗瓷碗——今天该开封那坛桃花酿了。小虎扛着锄头跟在后面,裤脚沾着露水,却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慢点,别摔着。”他见她走得急,伸手拽住她的衣角。去年埋酒时,也是在这棵老桃树下,她非要亲手挖坑,结果铁锹没拿稳,差点砸到脚,还是他抢过铁锹,把坑挖得方方正正的。
老桃树的枝干歪歪扭扭,却缀满了粉白的花,风一吹,花瓣像雪似的往下落,沾了两人满身。哑女蹲在树下,指着去年做的记号——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小虎放下锄头,用铁锹轻轻刨开泥土,很快就露出个陶坛的尖顶,坛口还缠着去年的红绳,只是颜色褪得发浅了。
“轻点挖,别碰破坛身。”哑女按住他的手,指尖有些发颤。这坛酒埋了整一年,她总在想,酿出来会是啥味道,会不会像去年王婶家的桃花酒那样,带着点清冽的甜。
小虎放慢了动作,把陶坛周围的土一点点刨开,直到整个坛子露出来。坛身裹着层湿泥,还沾着几片干枯的桃花瓣,像穿了件花衣裳。他小心地把坛子抱出来,放在铺好的蓝布上,哑女赶紧用布巾擦掉坛身的泥,露出里面青灰色的陶面,上面还留着她去年刻的小桃花。
“开吧。”小虎递给她把小铜刀,眼里的光比花瓣还亮。
哑女握着铜刀,轻轻割断坛口的红绳,又撬开上面的木塞。“啵”的一声轻响,木塞带着酒香弹起来,溅出几滴酒液落在蓝布上,瞬间晕开个浅黄的印子。一股醇厚的香气漫出来,混着桃花的甜,像把整个春天都装进了坛子里。
“真香!”小虎凑过去闻,忍不住咂了咂嘴,“比去年王婶家的浓多了。”
哑女舀了半碗酒,对着阳光举起,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里面还沉着几片完整的桃花瓣。她抿了一小口,清甜的滋味混着淡淡的酒香在舌尖散开,暖得从喉咙一直热到胃里。她把碗递过去,眼里带着点期待。
小虎仰头喝了大半碗,抹了抹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绝了!比想象中还好喝!”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张婶给的桂花糕,就着酒吃正好。”
油纸包里的桂花糕白生生的,沾着金黄的桂花,甜香混着酒香,在桃树下漫成一团暖烘烘的气。两人坐在树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吃着糕,花瓣落在酒碗里,像撒了把碎粉,倒添了几分趣致。
“等桃花会那天,”小虎忽然说,手里的酒碗晃了晃,“就把这坛酒摆在渡口的石桌上,请大伙都尝尝。”
哑女点头,从篮子里拿出个小陶罐,往里面倒了些酒,又塞了几片刚摘的桃花瓣。她把陶罐递给小虎,比划着:这个你带在身上,累了就喝一口。
小虎接过来,揣进怀里,胸口立刻暖烘烘的。他看着她被酒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忽然伸手摘了朵桃花,别在她发间:“好看,像画里的人。”
哑女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去收拾陶坛,指尖却在坛口轻轻划着圈。去年埋酒时,她偷偷在坛底刻了两个小字——“相守”,此刻被酒液泡得温润,像藏了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风又起了,花瓣落得更密,把两人的肩头都染成了粉色。小虎把陶坛重新盖好,打算抱回去好好收着,哑女却拉住他,指着远处的河滩——那里的芦苇刚抽出新绿,几只水鸟在水面上掠飞,像在跳一支轻快的舞。
“去那边坐坐?”她开口,声音还有点含糊,却比往常清楚些。
小虎笑着应了,牵着她往河滩走。陶坛被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个易碎的春天。两人坐在软软的河滩上,看着远处的“安渡”号在水面上轻轻晃,帆上的风车还在转,转得桃花的香气满河都是。
“明年,”小虎忽然说,低头看着怀里的陶坛,“咱再埋一坛,就埋在西坡的桃树下,让它吸足了麦香,说不定酿出来的酒会更甜。”
哑女往他怀里靠了靠,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桂花糕掰了一半,递到他嘴边。阳光穿过桃花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她忽然觉得,这坛桃花酿里,装的不只是酒,还有这一年的时光,和往后无数个春天的盼头,像桃花一样,年年都会盛开,岁岁都有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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