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彦祖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朱漆大门，院内静悄悄的，与他离去时并无二致，却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晚晚？”他唤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回荡，无人应答。
他穿过前院，步入正屋，又转到侧间，依旧不见那道窈窕的身影。卧房里被褥叠放整齐，梳妆台上她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也都在，唯独人不见了。
“这狐媚子，跑哪儿去了？”鹿彦祖嘀咕了一句，倒也不算太担心。以狐媚子的本事和机灵，在这龙岩城内，只要不主动去招惹洛神宗的人，自保应当无虞。
只是，原本想着回来跟她商量搬家的大事，顺便显摆一下……呃，是通报一下自己争取来的优厚条件，人不在，不免有些扫兴。
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他才想起，去吕府也就喝了两杯清茶，几块点心，此刻已是午后，早已饥肠辘辘。指望狐媚子做饭是不可能了，还得自己动手。
他摇摇头，挽起袖子，熟门熟路地钻进了厨房。厨房里倒是收拾得干净，灶台冰冷。他熟练地拿起火折子，引燃干草，塞进灶膛，再架上细柴，很快，橘红色的火苗便舔舐着锅底，带来了暖意。
他舀水入锅，先烧着。转身走到墙角那个用特殊方法制作，带有烟熏保鲜功能的大缸前，掀开盖子，从里面掏出一块约莫一斤重的腌猪肉，肉质鲜红，带着淡淡的烟熏味。用清水反复冲洗干净表面的盐粒和烟尘，放在砧板上，切成薄厚均匀的肉片。
又从水缸旁捞起几颗翠绿的小青菜，摘洗干净。昨天泡发的竹笋也捞出来一些，切成片备用。
锅热，下油，油温七成热时，抓几粒花椒扔进去爆香，随后将切好的肉片倒入锅中，快速滑炒。伴随着刺啦一声响，油脂的焦香和花椒的麻香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味蕾。待肉片变色卷曲，倒入笋片和青菜，大火猛炒，撒上盐粒，最后淋上一点点醋增香，一道家常的竹笋炒肉便出了锅，香气扑鼻。
锅里还有早上剩下的一点冷米饭，他懒得再热，直接将热菜盖在饭上，端着碗大口吃了起来。饥饿之下，这简单的饭菜显得格外美味。
吃饱喝足，将碗筷收拾回厨房。他踱步到中院那棵老树下，在那张熟悉的躺椅上躺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爽。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放着今日在吕府书房的一幕幕。
“洛神宗……据点……阵法……”他低声咀嚼着这些关键词。看来龙岩城对洛神宗的重要性，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否则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在城内划区布阵，甚至连光头修士留下的宅子，也只是采取避让而非强征的策略。
“培元丹，安神散，暖宫丸……”他又想到那几瓶丹药。杨仙子说是给凡人的赏赐，但他隐隐感觉，那培元丹对自己刚刚起步的境界，或许也有些微的辅助效果，至少能强壮气血根基。至于暖宫丸……他嘴角微微抽动，那狐媚子需要这东西？想想都觉得荒谬。不过，既然是白给的，不要白不要。
“三进新宅，千两黄金……”想到这个，他心头一阵火热。千两黄金啊！他努力回忆着这个时代的货币换算。古代一斤十六两，一两黄金约等于十两白银，而一两白银的购买力……他模糊记得穿越前看过的某些资料，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现代几百到近千元人民币？那么千两黄金，就是一万两白银，这换算下来……
“嘶……”他忍不住吸了口气，哪怕按最低的购买力估算，这也是一笔数百万甚至可能接近千万人民币的巨款！更何况在这生产力更低下的世界，黄金的价值可能更高。再加上一座城东区的三进大宅院……
“这拆迁款，真是给到位了。最主要的是，钱是自个的，新的大宅也是自己的。”鹿彦祖喃喃自语，心里那点因为被迫离开老宅而产生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这绝对是血赚不赔的买卖。光头修士，您这面虎皮，真是太好用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狐媚子那边。这狐媚子神出鬼没，不知道跑去做什么了。得尽快找到她，把搬家的事情定下来。夜长梦多，既然已经谈妥，还是早点拿到补偿，搬去新家为妙。
只是，这狐媚子，到底跑哪儿去了？他望着头顶晃动的枝叶，眉头微微蹙起。
鹿彦祖在躺椅上想着心事，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零星的光斑。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适应了一下黑暗，侧耳倾听，院子里依旧静得可怕，没有半点灯火，也听不到熟悉的脚步声。
“还没回来？”他心头那点因为获得巨额补偿的兴奋渐渐冷却，一丝担忧浮了上来。这狐媚子，平时虽然也爱往外跑，但天黑了总知道归家，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起身，借着月光摸索着走到外院，大门合得好好的，没有从外面打开的痕迹。后院更是僻静，根本不像有人回来的样子。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他眉头紧锁，洛神宗修士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即又否定了。若是洛神宗动手，绝不会如此悄无声息。
越想越不安，他干脆走到大门后，吱呀一声拉开了那扇朱漆大门。
门外街道空旷，月色如水，将青石板路面照得泛着微光。他正欲探头张望，目光却猛地定住了———
只见街道尽头，两个身影正有说有笑地朝着这边走来。其中一个，身姿窈窕，步履轻快，不是狐媚子又是谁？而另一个，挽着她手臂的，看发髻已是妇人打扮，正是隔壁李姨家那个不久前刚出嫁的大丫头！
两个女子似乎相谈甚欢，狐媚子侧着头，听得认真，不时掩唇轻笑，而那李家大丫头则说得眉飞色舞，手挽着狐媚子的手臂，姿态亲昵。看那热络劲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关系极好的姐妹。
很快，两人走到了李姨家门口。狐媚子停下脚步，李家那位年轻媳妇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又拉着她说了几句，这才笑嘻嘻地松开手，转身推开自家院门进去了。
狐媚子站在原地看着她进门，这才转过身，目光自然而然地望向自家方向。这一望，便看见了站在门口，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的鹿彦祖。
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像是夜空中突然亮起的星辰，脚步也瞬间变得轻快，小跑着朝门口而来：“哎哟，夫君真是个体贴人，竟然在此等候！”
鹿彦祖看着她跑得微红的脸颊，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心里那点担忧和埋怨顿时化作了无奈，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侧身让开门口：“你还知道回来？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我还以为你被哪个山精野怪叼了去！”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又瞟了一眼李家紧闭的院门，心里嘀咕：李家大丫头前段时间不是结婚了吗？不在夫家待着怎么跑回娘家来了？
狐媚子跟着他进了门，反手将大门闩好，闻言噗嗤一笑，声音带着几分娇嗔，顺势将手里的包袱塞到他怀里：“哎哟，夫君的这是担心我了？我不过是碰巧遇上了回娘家的李家妹妹，一起逛了逛，忘了时辰嘛。喏，还买了些东西。”
鹿彦祖被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是个粗布包袱，散开一角，里面果然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女儿家物事，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拿着这个，颇有些不自在，连忙又塞回给她，一边往院里走，一边疑惑地问：“李家妹妹？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了？还一起逛街？” 狐媚子显露人前的年纪比那李家丫头稍长一点，称呼一声妹妹倒也合适。只是鹿彦祖记得，这狐媚子平时虽也跟左邻右舍打招呼，但多是表面客气，何时竟发展到能一起逛街购物到天黑才舍得分开的地步了？
狐媚子提着包袱，快走两步跟上他，与他并肩而行，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语气轻松自然，带着一丝闲话家常的随意：“就是你出门后，我在家待着无聊，便想去集市上走走。谁知那么巧，就碰上了同样回娘家闲着出来逛的李家妹妹。她年纪轻，性子又活泼，见我也是一个人，便拉着我结伴。这一路走走看看，说说笑笑，可不是就忘了时辰？” 她晃了晃手里的包袱，“你看，这都是我们一同挑的，龙岩城如今繁华，市集上的东西花样多得很。”
鹿彦祖借着月光瞥了一眼那包袱，心里虽然还是觉得这狐媚子突然跟一个凡人小媳妇如此热络有些奇怪，但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两个刚新婚不久的年轻妇人，在娘家或自家附近遇到，结伴逛逛集市，买点胭脂水粉，说说体己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他压下心头的疑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色严肃地看着她：“行了，逛也逛了，买也买了。我有正事跟你说，关乎这宅子，还有我们以后的落脚处。”
狐媚子见他神色郑重，也收起了玩笑之色，点了点头，顺手将包袱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好，我们进屋点灯，慢慢说。” 她的目光扫过寂静的院落，似乎也预感到了鹿彦祖要说的并非寻常小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正屋，鹿彦祖摸索着点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屋内的黑暗，也映照出两人的面容。关于吕府之行和洛神宗的决定，以及那笔惊人的拆迁补偿，是时候摊开来说了。
昏黄的油灯在桌上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鹿彦祖看着对面那张在灯光下更显媚骨天成的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今日吕老爷叫我去，并非叙旧。洛神宗要征用西城这片区域，包括我们左邻右舍，建立宗门据点，布置阵法。”
他语速平稳，将吕老爷的话、两位洛神宗仙子。他特意观察着狐媚子的反应，但她只是静静听着，面色无波的要求，以及自己如何抬出光头修士、最终争取到的条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培元丹、安神散、新宅以及那千两黄金。
“……事情便是如此。他们忌惮那位前辈，不敢动这宅子，但要我们搬走。补偿，你都听到了。”鹿彦祖说完，看向狐媚子，等待她的反应。他清楚，在这等关乎自身处境和安全的事情上，这位金丹妖修的意见至关重要。
狐媚子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她脸上没了平日那惑人的媚笑，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与这张娇媚面孔不符的冷静与锐利。
“洛神宗……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坚决。”她声音平淡，却自带一股寒意，“划区布阵，这是要将龙岩城牢牢握在手心，不容半点意外。我们这宅子，恰好处在关键节点上，他们选择避让而非强攻，一是顾忌你口中那位前辈，二来，恐怕也是不想节外生枝，耽误他们的整体布局。”
她抬眼看向鹿彦祖，目光如炬：“公子应对得尚可。知道借势，也懂得适时退让。那几瓶丹药，培元丹对你淬体初期确有些许固本之效，安神散于你神识增长无大用，但能让你睡得好些。至于暖宫丸……”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明显的嘲讽，“洛神宗的仙子，倒是体贴入微。”
鹿彦祖自动忽略了她的调侃，追问道：“那你的意思？这补偿，接是不接？宅子，搬是不搬？”
“搬，为何不搬？”狐媚子语气果断，“硬留在此地，无异于置身漩涡中心。洛神宗的视线会一直停留在这里，于你修炼，于我隐匿，都大为不利。他们既愿意给出如此丰厚的补偿，我们正好借此脱身。一座属于自己的宅院，千两黄金，足以让你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无需为俗物烦忧，也能更好地掩饰身份。”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而且，城东区……远离西城这未来的宗门核心区域，鱼龙混杂，更便于隐藏。对我们而言，利大于弊。”
鹿彦祖松了口气，他也是这般想的。“既然如此，我们尽快交接，早日搬过去。”
狐媚子微微颔首，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培元丹，公子可用，但需循序渐进，每次半粒，以您目前修为，药力足以消化半月。安神散，公子若觉得心神不宁可用，但依赖无益。至于那暖宫丸……”她瞥了一眼鹿彦祖，语气带着几分哀怨，“公子若想转赠他人，或是丢了，随您心意吧，晚晚也说不得什么。”
鹿彦祖被她最后哀怨的演技态度噎了一下，但想到对方金丹期的修为和见识，点头同意，不过还是稍微的抗争：“暖宫丸估计就跟安胎药差不多，或是给女子调养身体的，咱拿着没用，不如就送给李家大丫头一两粒得了。”
“也行，”狐媚子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不过今日我与那李家丫头逛街，倒也并非全无收获。市井流言，有时也能窥见一丝风向……洛神宗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我们搬去城东，正好避过眼下这阵风头。”
她转过身，灯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明明灭灭：“公子，此番形势对我们而言是好事，这老宅，本来我们也住不了多久。不管之后如何，至少城东那是属于咱自己的宅子，总好过寄人篱下的好！这里...始终不是我们的家！”
鹿彦祖原本因获得巨款和新宅而雀跃的心情，在听到狐媚子那句“这里...始终不是我们的家”时，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地球那个温暖的家，父母亲朋的面容一闪而过，让他的喜悦沉淀下来，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他下意识看向窗边的狐媚子。月光与灯影在她身上交织，那平日里总是巧笑倩兮侧脸，此刻竟罕见地笼着一层淡淡的落寞。他心头一动，这狐媚子，难道是想家了？
一种发自内心的关切涌了上来：“那个...你要是想家了，回去看看也好。你放心，我一个在城中不会有问题。再说了，等拿到地契和那千两黄金，咱也算是小富豪了，日子会过的很安逸的。” 他是真心觉得，如果她想，回去看看也无妨。
狐媚子转过身，脸上那瞬间的落寞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几分好笑和无奈的神情，她走回桌边，伸出纤纤玉指戳了戳鹿彦祖的额头：“我的傻公子，瞎操什么心呢？”
“家？”她撇撇嘴，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沧桑，却并无冰冷，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古老的事实，“对我们妖族而言，那都是太久远的记忆啦。故地怕是早已变了模样，至于亲人……”她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随即又聚焦在鹿彦祖脸上，带着一丝狡黠，“同族之间，争抢资源互相算计才是常态，血脉亲情淡薄得很，还不如咱们夫妻现在来得实在呢。”
她看着鹿彦祖有些怔忡的表情，忽然玩心大起，俯身凑近他，吐气如兰，眼波流转：“怎么？夫君这是心疼晚晚了？” 她成功地看到鹿彦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这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咯咯笑了起来，“放心啦，晚晚现在啊，跟着公子混吃混喝就挺好。你在哪儿，哪儿就算个窝呗。所以呢，还是多想想怎么快点修炼，怎么把咱们的新家收拾妥当，才是正经！”
鹿彦祖被她这一番连消带打，又是戳额头又是调戏，弄得那点感伤和担忧全飞了，只剩下窘迫和无奈，他没好气地拨开她还想作乱的手：“行行行，算我多嘴！谁心疼你了！我这就去睡觉，明天就去拿钱拿房契！” 他嘴上抱怨着，眼底却带着一丝笑意和安心。知道这狐媚子并非真的沉浸在悲伤里，他就放心了。
狐媚子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真实的暖意。她轻轻摇头，低语道：“大傻子……” 随即也转身走向自己房间，步伐轻快。
屋内的油灯静静燃烧，将温暖的光晕洒满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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