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未散尽，晨光穿透其中，巍峨的城墙镀上一层冰冷的淡金色。城门口，等待入城的队伍早已排成了蜿蜒的长龙，人声混杂着车马声。守门的士兵拄着长枪，目光懒散地扫视着人群，一切似乎都与过往清晨别无二致。
然而，这种常态被队伍末端一个缓缓走近的身影彻底击碎了。
那名注意到异常的士兵，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死死盯着那袭在晨光薄雾中逐渐清晰的灰色长袍，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冷汗却不是渗出，而是如同打开了闸门，一下子浸透了他粗糙的内衬。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相发出咯咯声，在这喧闹的背景音中，诡异得让他自己心寒。
“哐当！”
握着长枪的手彻底软瘫，铁枪脱手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这声音惊动了附近排队的百姓，也惊醒了他自己被恐惧冻结的神智。
完了！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军容体统，什么值守职责，强烈的求生欲支配了他的一切行动。猛地一个转身，他甚至忘了捡起武器，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狗，连滚带爬地朝着登城的石阶方向冲去。手脚并用，步伐踉跄，好几次险些被自己慌乱的脚步绊倒，形象狼狈到了极点。
“咦？那兵爷怎么了？”
“见鬼了不成？脸白得像纸！”
“平日里可不是这般模样，横着呢……”
周围的百姓看到这个一向嚣张跋扈的士兵突然如此失魂落魄，顿时一阵骚动，好奇、疑惑、甚至带着幸灾乐祸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仓皇的背影上。窃窃私语声如同水入油锅，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这些议论，士兵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在疯狂叫嚣：天要塌了！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陡峭的石阶，摔进了城楼的门洞，带着哭腔，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嘶哑喊起来：“头……头儿！不好了！完了完了！他来了！他……他来了啊！”
城楼上，守将正和几个手下围着一张破木桌，赌得兴高采烈。他们身上的盔甲歪歪斜斜，佩刀、长矛被随意地扔在脚边，桌上散落着油光锃亮的牌九，吆五喝六的声音隔着老远就能听见。空气中弥漫着汗液混合的浑浊气味。
守将今天手气不错，面前堆了不少铜钱，眯着眼琢磨着下一手出什么牌。被这凄厉的喊声打断，他不耐烦地抬起头，脸上横肉一抖，骂骂咧咧道：“嚎什么丧！他娘的撞鬼了不成？！搅了老子的兴致！”
士兵连滚带爬地扑到近前，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急得语无伦次，伸手指着城下：“不…不是鬼…是是是…是那个人！昨晚那个…灰白袍子！在…在下面排队！就…就在队伍里！”
守将闻言，怒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昨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还敢来？还他妈排队？他腾地站起身，抬脚就狠狠踹在士兵的肩窝上，把他踹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没出息的小兔崽子！屁大点事就慌成这副熊样！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就把你吓尿裤子了？老子怎么跟你说的？遇事要镇定！镇定！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家那婆娘唯一弟弟的份上，就凭你这怂包样，老子早把你踢回乡下种地去了！”
士兵被踹得生疼，委屈、恐惧、还有被当众羞辱的难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崩溃。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吼：
“是他啊头儿！看清楚了！是仙师！他真的是神鹤宗的仙师！他来了！！！”
“神鹤宗”三个字，如同三道九霄神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在守将的天灵盖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守将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然后如泥塑寸寸碎裂转为惊骇。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刚才攥在手里准备甩出去的那张王牌天九，此刻重若千钧，从他手指间滑落，啪嗒一声脆响，掉在地上，又弹跳了两下，滚到了角落里。
他整个人呆立在那里，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仙…仙师？神鹤宗…那个…真的是仙师……”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微弱而颤抖，“完犊子了…这下真…真完犊子了……”
昨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现在想来，每一句话都是在鬼门关前疯狂蹦跳！
刚才的嚣张气焰，赌桌上的赢钱的得意，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彻骨的恐惧。
“快！快！” 守将猛地回过神，声音因为惊惧而嘶哑破音。他手忙脚乱地开始胡乱整理自己身上那根本不成样子的盔甲，扣子系错了位置，束带也歪斜着，样子比之前更加狼狈不堪。“都…都他妈别愣着了！快！捡起家伙！跟我下去！快啊！快！！”
他几乎是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带头往城下冲，甚至差点被自己的佩刀绊倒。那群兵油子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看到头儿和哨兵都吓成这副模样，哪还敢怠慢，慌忙捡起扔在地上的武器，盔甲碰撞发出凌乱的哗啦声，像是一群被惊扰的鸭子，乱糟糟地跟在他身后，涌向下城的阶梯。
当他们这一行人慌里慌张、气喘吁吁地冲到城门口时，那个穿着灰白长袍的身影，刚好不疾不徐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站在了那名战战兢兢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核查士兵面前。
就在这一片死寂般的慌乱中，那灰白长袍的身影，缓缓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了面前瑟瑟发抖的小兵，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刚刚站稳还惊魂未定的守将脸上，邪魅一笑！
那笑容落在守将眼中，却比地狱恶魔的狞笑还要恐怖万倍！彻底抽干了守将最后一丝力气和勇气。
“噗通！”
鹿彦祖的目光在抖如筛糠的众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悠悠地迈开了步子。
那平缓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一下下逼近跪伏于地的守将。脚步声在经过他身侧平行的那一刹，两声短促而清晰的低笑钻进他的耳朵：
“嘿嘿。”
领头的心胆俱裂，心中哀嚎“吾命休矣！”，绝望地闭上双眼，只等那雷霆一击。刹那间，他脑中已闪过凄惨画面：幼子被继父抽打，哭喊着叫别人爹；自家婆娘一边花着他的卖命钱，一边在别的男人怀里娇笑……
然而脚步声却并未停留，渐行渐远。
“头儿？头儿！人、人走了！”
他被小舅子带着哭腔的摇晃惊醒，偷偷将眼皮掀开一条缝，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灰白长袍的仙师？
只有他自己这群盔歪甲斜惊魂未定的手下，以及周围排队百姓们那一双双戏谑与鄙夷的眼睛......
而此时的鹿彦祖，在熙攘的人流中穿行。他饶有兴致地扫过两旁热气腾腾的食铺和琳琅满目的货摊。
刚才抖如筛糠的守将，心中那口因昨晚被刁难而产生的郁气，顿时消解了大半。
他暗自摇头，不过是些仗着些许权势作威作福的普通人罢了。细想起来，昨夜城门已闭，按规定确实不会轻易开启，自己不守规矩强要入城在先。
虽然这几个家伙嘴臭得可以，态度恶劣，但说到底，也罪不至死。身为特权阶层，享受特权惯了，自然会觉得理所当然，但换位思考，他们恪守城门规矩，在其位谋其政，…
算了算了，没必要再跟他们一般见识，徒增烦恼。’鹿彦祖心念电转，已然有了决断。
城内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与城门口那死寂的恐惧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在他刚走出没几步，心中感慨之际，突然有所感应。他手伸入袖中，摸出了那枚记录此次任务的玉简。只见玉简表面正散发着微弱的灵光，并且传来一股清晰的牵引之力，指向城中的某个方向。
“嗯？这玩意在牵引？” 鹿彦祖心中奇怪，宗门任务只是让他来嘉元城，并未说明具体地点。“难道是到了附近就有反应？” 他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决定跟着牵引之力一探究竟。
他跟着玉简的指引，在热闹的街道上七拐八绕，穿过了几个摩肩接踵的集市，最终来到一处相对清静的地段。眼前是一座气派的三层建筑，青砖红瓦，显得颇为雅致。朱红色的大门上，整齐地镶嵌着八十一个青铜兽首门钉，显得威严而神秘。门两侧蹲坐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台阶不多不少，正好九级。抬头望去，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高悬，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嘉元别院！
鹿彦祖低头看看手中灵牵引之力也在在这停下的玉简，又抬头看了看这处嘉元别院，心中更加疑惑：“任务指引我来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叩门询问，只听“吱呀”一声，那扇沉重的朱红大门竟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名穿着员外服，头戴方巾，作富态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上下打量着站在门口的鹿彦祖。
鹿彦祖刚想拱手出声询问，那中年人却先一步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疑惑嘟囔道：“咦？怎么……这么年轻？是我宗外门弟子的服饰没错啊……” 他的声音虽低，但鹿彦祖耳力极佳，听得清清楚楚。
“那位师弟，” 中年人提高了音量，语气和善地招呼道，“上前说话。”
鹿彦祖听着他那句我宗，心中已然明了，此处恐怕就是神鹤宗设在嘉元城的一处驻点了。只是心头仍有好多疑问不解，比如任务说明里为何不提？？
他压下心中疑惑，依言上前，朝台阶上的中年人拱了拱手，随即踏步上了九级台阶。中年人也拱手还礼。
礼毕，中年人便直接问道：“师弟可是接了此次城驻地的轮值任务？”
鹿彦祖神色一正，答道：“正是。敢问师兄……” 他话未说完，目光落在对方的员外服上，不禁顿了顿。
那薛师兄见状，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身上绸缎衣服，解释道：“哦，这个啊，方便，主要是方便在凡俗世间行走办事。入乡随俗嘛，穿这身比穿咱们那袍子少很多不必要的关注。” 他语气爽朗，常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形成的圆融和气，“对了，光顾着说了，师兄我姓薛，单名一个夜字，忝为这嘉元城驻地的执事之一。不知师弟贵姓啊？”
“薛师兄好，” 鹿彦祖再次行礼，“师弟鹿亦凡，刚入门不久，正是接了任务而来。初来乍到，诸多事务不明，还望薛师兄多多提携指点。”
“哈哈，好说好说！” 薛夜哈哈一笑，显得十分爽朗亲切，侧身让开门口，“鹿师弟不必客气，先进来再说。提携可不敢当，都是为宗门办事。”
他引着鹿彦祖往别院内走去，边走边打量着他，眼中闪过赞赏，“我观师弟年纪虽轻，但气息凝练，根基扎实，怕是已有炼气五层的修为了吧？如此根骨天赋，在内门亦是不凡，怎么……怎么会接了这……这驻守任务？”
他话语中带着好奇与不解，以鹿彦祖的资质，接取这种通常是晋升无望的外门弟子才会选择的长期外派任务，有些不合常理。
鹿彦祖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一边跟着薛夜穿过清雅别致的庭院，一边苦笑着解释道：“薛师兄别误会。实不相瞒，师弟我也是接了任务之后，才隐约察觉到这任务可能……嗯，可能有些特殊。但奈何任务已接，木已成舟，总不能现在放弃，白白倒扣两点宗门贡献吧？那也太亏了。”
薛夜闻言，了然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理解理解！一点贡献也是贡献嘛，扣了确实心疼。不过师弟放心，既然来了，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来问我。”
这时，鹿彦祖想起入门时听闻的规矩，外出执行任务需验明正身，便从怀中取出自己的身份玉简和任务玉简，双手递了过去：“薛师兄，这是师弟的身份玉简和任务凭证，请您查验。”
然而，薛夜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便直接摆手笑道：“收起来收起来，自家师兄弟，不必如此拘礼形式。”
见鹿彦祖还有些迟疑，他拍了拍鹿彦祖的肩膀，语气笃定补充道：“嗨，你这身外门弟子服饰或许还能作假，但你身上运转的《练气诀》的气息，那可是咱们神鹤宗正宗的炼气法门，根基纯正，做不得假！这玩意儿，外人想模仿也模仿不来其神韵。师兄我在这嘉元城待了十几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对自家宗门的核心传承，这点信任还能没有？”
鹿彦祖一愣：可是宗门规矩...
薛夜嘿嘿一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师兄我在这儿经营十几年，早就悟透了。
那...驻守具体要做些什么？
无非是和各大宗门保持联系，留意有根骨的好苗子，完成宗内每月的物资采购，再就是每五年协助招收新弟子。其他时间嘛...薛夜挤挤眼，自然是吃喝玩乐了！
鹿彦祖嘴角一抽：驻守任务就是这些？不修炼么？
修炼？薛夜拍着肚子哈哈大笑，师弟啊，炼气到筑基这道坎，多少人一辈子都迈不过去。既然仙路无望，不如及时行乐。你看师兄我这肚子，就是嘉元城十八家酒楼喂出来的！
可宗门任务说有弟子失踪......
嗐！那都是文书上写来好看的。薛夜凑近低声道，师弟有所不知，哪有什么失踪的弟子。其实是宗门变相给我们这些仙途无望的弟子一个选择，有人愿意留在嘉元城富贵一生，也有人返乡做个富家翁。这事多年来都心照不宣了。每几年就有一两个同门选择下山，在这别院适应凡俗生活，不过嘛，这十几年除了师兄我喜欢留在这，他们都走了。
见鹿彦祖还在发愣，薛夜搂住他肩膀：师弟放心，你就在嘉元城安心待够时间，想什么时候回宗门都行。至于这段时间嘛...哦对了。他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摸出个储物袋，喏，这是城主府每月孝敬驻地弟子的。我看师弟还没有储物袋，这个就送你了，里面还有一百灵石，算是见面礼。
鹿彦祖盯着储物袋，吞了吞口水：薛师兄，咱们这样...真的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薛夜把袋子塞进鹿彦祖袖中，我神鹤宗保嘉元城安宁百年，这点孝敬算什么？你不拿我怎么拿？我们不拿，上头怎么拿？修仙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啊师弟！
薛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拽着鹿彦祖就往外走：走走走！今天又送来不少好东西，你去挑几样看得上的。
鹿彦祖被拖得踉跄：师兄，这太破费了...
客气什么！薛夜头也不回地摆手，师弟啊，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安心跟着师兄，吃香的喝辣的。要是想修炼，我也给你安排！
鹿彦祖只好跟着薛夜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一处灵气封锁的门前。
薛夜撤去阵法，推开二楼的木门，侧身对鹿彦祖笑道：“师弟，请。”
鹿彦祖依言迈步而入，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僵在了门口，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门后颇为宽敞的空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堆了半个外间的箱子。许多箱子甚至没有盖上，里面赫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银元宝，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照射下，反射着令人眩晕的耀眼光芒。珠宝首饰、玉器古玩更是随意地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或是角落，琳琅满目，珠光宝气。其数量之多，远超鹿彦祖想象，恐怕堪比凡俗间一个大家族的数代积蓄。
薛夜却对这片足以让凡人疯狂的财富视若无睹，他用脚尖随意拨开一个挡路的银箱，发出“哐当”的声响。他转身，将一个铭刻着复杂纹路的青铜阵盘塞到还在发愣的鹿彦祖手中。
“喏，师弟这个收好，是这间库房的禁制阵盘之一，算是钥匙。一共两幅。”薛夜语气轻松，他指了指满屋的金银，“这些嘛，都是驻地数十年以来城里各家送来的孝敬，多是些黄白俗物，于我等修行用处不大，也就是在凡俗走动时方便些。师弟若是有兴趣，或是家中需用，尽管自取，不必客气。”
他见鹿彦祖的目光还胶着在那些箱子上，不由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师弟，别盯着这些看了，里面……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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