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转变是在他们离开灰区后的第三天。
天空低,云的边缘被晚阳割成薄片,像是在回忆一个未完成的梦。夏堇走在最前,步伐稳,神情专注。后面,阮初低头查看终端地图,灰区的信号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止的空白。
“这片区域没人管理,”她说,“没有广播,没有监控,没有电波。”
“理想的死角。”闻叙收起记录仪,“但太安静的地方通常不干净。”
夏堇点了点头,“安静本身就是一种过滤。”
他们在一片空地搭起简易的营地。孩子在不远处堆石头,试图围出一圈像篝火的样子,嘴里念叨着数不清的数字。风带起一阵灰尘,闻叙用手挡了挡,忽然听到风里混着一种奇怪的节奏——像低频的拍打声。
“那不是风。”他皱眉。
阮初也听见了,她启动终端的录音功能,屏幕跳出频谱图。
“是人工信号。”她分析,“短波,周期八秒,内容未知。”
夏堇看向北方,那是风的来处。“去看看。”
他们沿着信号源前进。几小时后,看到一片被风车占据的高地。那些风车早已停止转动,叶片被灰尘包裹,但有一台仍在缓慢旋转。风拍打着叶片,发出节奏分明的声音——那是信号的来源。
风车下有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几个字:“此地无梦”。字迹斑驳,似乎有人后来加上了一句:“风自知路”。
阮初抚过石面,灰尘顺着她的指尖滑落。“这不是纪念碑。”她低声说,“是某种引导。”
“引导什么?”孩子问。
“可能是……一种提醒。”闻叙的语气像在自言自语,“告诉还醒着的人,风也能记事。”
他们顺着风车下方的裂缝进入地底。那里有一座被遗弃的监控站,控制台上的指示灯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阮初接入终端,屏幕跳出古老的文字:“梦权研究站——备份系统·F段”。
闻叙倒吸一口气:“这是母梦之前的原型实验区。”
“那就是说,这里……见证了梦权的诞生。”
夏堇沉默地走向主机,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像脉搏。
“别碰。”阮初警告。
“我不碰。”夏堇伸出手,却只是在玻璃上轻轻一按,“我只想知道,它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让人失去自己。”
主机忽然亮起,仿佛听懂了她的质问。
屏幕上出现一段记录:
【试验日志·第0天】
目标:构建集体梦域,削减人类痛阈以维持社会稳定。
预期风险:意识碎裂、人格模糊、选择性记忆塌缩。
伦理审查状态:通过。
阮初倒吸一口气:“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后果。”
闻叙的表情变得复杂,“所以梦权不是被滥用了,而是照计划执行的。”
夏堇没有说话,她只是低声重复那句:“削减痛阈。”
她关掉屏幕,声音冷静:“我们走吧。神从不死,只会换一种格式躲起来。”
他们离开地底,风又大了。
孩子抬头望着那台仍在转的风车:“它在说什么?”
夏堇看了他一眼,回答:“在说,它还记得。”
夜幕降临,风在他们身边盘旋,像在守夜。
阮初写下当天的记录:“人类制造了梦,也制造了风。梦为了逃避痛,风为了记住它。”
闻叙在旁边补了一句:“所以我们活着,是在两者之间——既不逃,也不忘。”
夏堇看着远处的风车,语气很轻:“那就让风继续记。至少它不会撒谎。”
火光渐暗,风声覆盖了所有语言。
他们的影子被吹散,又重新聚拢。
没有广播,没有宪章,没有牌子。
只有风,在为清醒的人,留下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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